枣儿青枣儿红

　　（一）
　　那时，他还是枣树下奔跑着的阳光少年。整个夏天，他都欢喜地看着门前那棵跟他一样年轻的枣树。因为母亲说过：等枣子熟了，卖枣的钱可以任他买书看。
　　看着枣树，他心里的渴望就一点点地膨胀。枣树开花了，那一簇簇淡淡的小花，总让他想起街上那家租连环画的小屋，连环画一层又一层，密密地挂在架子上，里面的故事，里面的人物像枣花一样馨香。路过小屋子，他总会吸吸鼻子，停留一会儿，尽管每租一本书只要一分钱，但在那连一分钱都恨不得掰成两半使的年月，能偶尔租一两本连环画就是最大的奢侈了。枣树结果了，颗颗青枣像连环画里眼睛，向他笑着，勾着他。一阵风吹过，树叶哗哗地响着，像极了哗哗的翻书声。
　　在期盼中，枣儿由青变红了。他离连环画里的人也越来越近了。他小心地守候着这一树的枣儿，可那一双双饥饿的眼睛又怎能守得住呢？一不小心，枣子都没了，只剩几颗劫后余生的青枣，孤零零地挂在树梢上，在秋风里哭泣着。
　　他的梦就这样夭折了，夭折在了饥饿里。
　　（二）
　　当《春天的故事》旋律响起，董文华的声音飘荡在村村落落时，他正值盛年。在午后的阳光下，他正眯着眼，像木匠欣赏自己新打的柜子一样，惬意地看着在枣树下用功的儿子。这些年，枣树与他胳膊大腿上鼓鼓的肌肉一样，又粗壮了很多，枝繁叶茂，一串串青枣散在枝叶间，鲜活又饱满，胖娃娃一般地可爱。午后的阳光透过枝叶，在儿子脸上跳跃着，就像他多年前的梦想，在飞着舞着。
　　几个熊孩子也来到了枣树下，调皮的眼睛贪婪地盯着树上青青的枣儿。他本能地驱赶他们：别在这儿影响哥哥学习，再说枣子还没熟，等熟了再来摘！
　　当枣儿红红时节，惦记着枣子的熊孩子们又来了，他由着他们折腾，只要儿子成绩好，几颗枣子又算什么呢？
　　来年，明明是儿子考上了大学，可感觉金榜题名的是他。
　　如他所愿，上了大学的儿子一路凯歌，很快在城里落户扎根，成家立业了。
　　（三）
　　枣树仍在时光里静静地生长着，枝叶如焰火一样撑开着，枣儿还是那样甘甜，只是树皮裂得更厉害了，露出了沧桑之感。和枣树一起沧桑着的还有他，他的脸也像枣树皮一样了。但他心里却如照在枣树上的阳光一样，格外明媚，儿子在城里还做上了官，这像一盏灯一样，照得他心里格外亮堂。
　　枣子又熟了，红艳艳地挂在枝头。他摘了最大最红的枣儿，特地给孙子送去了。他满以为，孙子会像儿子小时候一样吃得高兴吃得欢。可孙子并不吃，却拿枣儿当子弹，瞄了这个又瞄那个。儿媳在一旁说得很客气：看您为了这点枣子，大老远地赶来，累坏了身体不值得，再说我们也不缺这几个枣子，超市比这大得多的枣子有的是。
　　他心里一寒，想起在枣树下偷着乐的少年，眼睛微微发胀了。
　　（四）
　　日子像枣树叶一样在他身后纷纷飘落，他更老了，老得连枣子也咬不动了，老得眼前总晃动着那酸甜苦辣的岁月，老得总想跟人唠嗑，哪怕是有孩子来偷枣子，打枣子，也好的，总还有人在闹，总还有些生机。可现在只有几个留守老人的村子，就像门前的枣树一样安静地立在那里，像被人遗忘了一样。
　　夕阳里，他望着枣树，枣树也望着他。曾经的枣树，即使枣子还没熟时，也被多少的眼睛算计着，曾经的他，壮硕勤勉，为这个家撑起了一片天。夕阳渐渐下沉，最后的余光映照在枣树上，再也穿不透密密麻麻树叶了。一群鸟儿飞来，停落在枣树上，贪婪地啄满树的枣子，枣树顿时鲜活起来。
　　总算还有鸟来吃它们，没有全部糟蹋他喃喃自语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