儿时的记忆里,拉风箱(风盒)是家务劳动里不可缺少的项目。因为要加快做饭的速度,就必须使炉火燃烧充分,也就必须用吹风设备来吹风。这样,风箱也就成了日常生活中的一个必然存在。每到做饭时,家家户户的风箱都嚯哒嚯哒地响着,把一股股青烟吹散在空气里,成了早晚天空中一道别样的风景。 这风箱,构造极其简单,打开箱子,只见拉杆连着一块扎有鸡毛的木板,其余别无他物。可它却是劳动人民智慧的结晶,暗藏着自动开合的机关,蕴含着空气压缩做功的原理,具有一定的科学水准。其做工并不复杂,可掌握不了其中奥妙的师傅,再怎样费尽心思也难以做出风大、轻快的风箱来。而且重要的是,这风箱经济实用,还维护方便,很是亲民。 在所有的家务劳动里,推碨与拉风箱是孩子们最不喜欢的。这些活计,是简单的动作重复做,对耐不住性子的人来说,是很难熬的。其它的活如拉牛点籽、打草喂猪、砍柴压耱,都是在野外,人活动范围大,小伙伴也多。唯有这拉风箱,一个人守在灶火旁,推推拉拉,手脚受限制,浑身不自由。我常常边拉风箱,边瞅着一口偌大的锅,盼望着锅边快点斗出气来哪怕是一丝悠悠气。有时等不急了,揭开锅一看,水还是死气沉沉的,好像把锅坐到井上了。人们常说一揭三不熬,一揭锅放一股热气,还不得重新加热么?仿佛越是着急,水越是不开。所以也就带着情绪,以磨洋工的态势,把风箱拉得断断续续,磕磕绊绊,响响停停。一般情况下,母亲并不理会,继续拍着她的窝窝、擀着她的面条,不管我揭不揭锅,站着拉还是坐着拉,单手拉还是双手拉,反正你得给我把水烧开。只有到了用火的关键时候,母亲才开始训斥,骂我没有一点苦水。一次,母亲拿起火炷看火了,我以为要打我了,怕得直躲,母亲却在一旁笑了。 拉风箱,真是一种功夫,急不得慢不得。稳稳沓沓地拉,风就会不断不乱,股股都能吹到火上,炉火就直舔锅底。一旦噔噔地猛拉,坚持不了几下不说,会使炉火吹到其它地方,效果不佳。在炉堂刚着火时还能把火吹灭,甚者也会冒下一窑烟,熏得人流泪不止。推拉时,必须把拉杆拉平拉直,劲要使匀,否则会把风箱揉捩得吱吱咕咕,影响风箱的寿命;还得把柄抓紧,否则用不了多长时间就会创出浅红色的血泡来。倘或不心弄破,流着一股清水,怪庝人的。 我家族里有一位爷爷,因残疾而一生未娶,人长得瘦小,一些重活干不了,却拉得一手好风箱。特别是村里婚丧嫁娶时,总少不了他拉风箱的身影。那时人们过事宴,非得用风箱一下一下地把菜熬好,馍头蒸下。只见他坐在后窑的小凳子上,腰挺了老直,面无表情,不紧不慢地嚯哒着,满屋子都是弥漫着水蒸气,其他人说笑打闹,他却一言也不发,波澜不惊,至多用柴火点一支他挣下的烟,咳嗽地吸着。可他却在一家事宴上拉风箱时,一头栽倒在后脚底,再也没醒来算是累死在了工作岗位上。为了避讳,这台风箱自然是没人再用的了。有人主张一同埋进地里去,算是他一生相伴的纪念;有人说他活时拉了一辈子,死了再不能让他拉了最后,这风箱成了不祥之物,扔到了沟里 从此,我对拉风箱更有了抵触的情绪,生怕有一天我也会倒下去,因为我目睹了这位爷爷倒在地上的情形。记得一次,母亲不知干啥去了,走时嘱咐让我拉火,姐姐做饭。可姐姐哪能管得住我啊,没拉几下,我便趁姐姐不注意跑了。一见我偷跑,姐姐便放下手里的活,举着两只面手直追。姐姐跑得比我快,没出院畔便追上我了。刚拉住我的后袄襟子,谁知她手上光滑,一下子把我闪了出去,跌了一个喝马爬,我重重地撞到地上。顿时我满嘴都是血,两嘴唇瞬时肿了起来,疼得直哭。姐姐一见如此,也傻了眼,着急得又拍土,又哄我,哪还有一点要打我的意思啊。急急忙忙把我拉回家里,让我洗脸漱口,还泡来蜂蜜水让我喝;还让我嫑告母亲,就说是自己碰的至于后来告没告母亲,我俩都不记得了。 最有意思的一次,是给穆老师拉风箱。穆老师善于教学,同学们非常喜欢他。他边抿抿尖,边给我出谜语,第一个是: 呵噔板、呵噔板,呵噔板上黑驴跑! 这个谜我妈给我出过,因此我脱口而说:抿尖床!那再出一个: 一件东西生得巧,里面光棍来回跑; 虽然拉着毛小姐,一生总是空时髦。 我却猜不着了穆老师还给我说了不少风箱的歇后语,如老鼠钻进风箱两头受气、锅盖做风箱受了热气受冷气真是妙趣横生,至今都让我记忆犹新。 过去的年代,农村的孩子哪个不是伴随着拉风箱长大的啊。这拉风箱既从小培养了孩子承担家务的责任心,也锻炼了他们做事的耐心。风箱里,有道理,有智慧,也有人生。可随着时代的发展,风箱早已退出了历史的舞台,后代不用说拉了,恐怕连见都见不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