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来你已年过半百了

　　前些天，大哥跟我说了，你闲着，还不如早点回家去，再过几日，爸就过生日了。
　　在这以前，同乡的叔伯常常认不出我是谁家的孩子。一说我父亲的姓名，便连声惊讶。问我父亲多大年纪了。我常常不假思索脱口而出，四十八岁。如同别人的青春永远十八岁一样，我父亲的青春是四十八岁。四十八岁的你头发青然，筋脉突起，喝酒如牛饮水，连弯背担荷的背影都像一座巍峨的山廓。
　　然而，这一年你五十岁了。
　　你同母亲的身份证复印件被我裁剪下来，一直放在我的钱夹里。所以我知道你是63年生的。只是人世光阴，如此迅疾。若似弹指。回首观望，如当头棒喝。让人唏嘘落泪。
　　刚入秋。视频的那端，你精神抖擞地正在试穿新买的棉衣。你们穿棉衣的时间越来越提前了。天一凉就得棉衣加身。母亲呢，忙着替你剪线头，理顺拉链。不知道是不是天冷，还是拉链质量不好，她抖了老半天，才弄服贴。她直起腰来，同我炫耀：你没见过你爸穿这么高档的衣服吧！我告诉你好几百呢！
　　高档这个词，她从我大哥口里捡过来的。他常常买了一件东西就会普大喜奔，说得高大上次。我母亲也是如此，吃碗萝卜也能说出吃肉的感觉来，并且是萝卜价格比肉还贵。仿佛要我知道他们也敢并且会舍得为自己花钱。这会儿，她俨然把自己当导购，把你当顾客了。说得那件衣服像穿在她身上一样。你竟然也羞涩了。好像那小孩穿了新衣服被大人调笑了一番。
　　我也同你调侃，说你现在就把新衣服穿了，那过年了，你穿什么呀？
　　你没有搭话，直接裂开嘴笑，笑。牙齿倒是整整齐齐，一颗一粒的。像秋天里裂开的石榴。
　　母亲接过话茬：他快五十了嘛，生日礼物啦！
　　你淡淡地和了一句五十咯。声音里落满了岁月的尘埃。这尘埃一直飘，飘过远山阔水，飘进我的喉腔里。越积越多，堵得我闷闷的。
　　我故作轻松的样子：爸，你怎么就五十了呢？
　　你们都奔三十了。我想装嫩也装不下去了。西西（大哥的女儿）也都两岁了，做爷爷的时候，就已经老了呀！
　　我说爸，这个对不住啦，我还没准备好，你就五十了。
　　原来，时间在你要老的时候，我才觉出它的珍贵来。那些葳蕤青丝转瞬就镶上了白发，那些爆裂的青筋已经融进了粗茧，那些深浅的皱纹早已刻进了生命。你说，睡眠的时间越来越少了，也越来越害怕过冬了，越来越容易喝醉了，越来越想着我们回家了。
　　我干爹要在县里摆宴席，你打电话过来问我的主意。话末了，我照例问你：爸，你可有衣服穿着去？到时候那边冷，人也多，我干爹也招呼不过来，又没地方钻，你要多穿点过去呀！
　　以前，你见我关心你的衣着，你常常会说：放心吧，会穿得光亮点，不给你掉面子呢！
　　那天，你半才说出话来，你家哥哥说还是小儿子好嘛！
　　好吧，你煽情的时候，我都受不了了。
　　爸，你五十岁以前是苦着过来的，所以某一天，我口嘴里念叨着你的寒暖，你就情绪泛滥得不行。你叫我以后怎么对你好嘛！
　　爸，你五十岁了。五十岁以后，不要去过问那些来回漂浮的得失和那些转眼就失的悲喜，更不要去冥想那些过去了的过去和那些未来到的未来。多点从容，少点喟叹。五十岁以后，你要做个心宽体胖的小老头。身体健康和内心开怀才是你生活的主题。健康让你远离身体上的疾患，开怀让你内里充满愉悦。
　　爸，五十岁。生日快乐。
　　你说，养儿子的唯一好处就是，等老了的时候，有人陪你喝酒。喝醉了也不怕笑话。
　　今天呢，高兴就好了，少喝点酒。留着，留着。我回来的时候，再陪你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