罗素自述一百零三中国的前途

　　首先应该认识的是，中国必须自救，决不能依靠外国人。从现在的国际形势看，中国既有幸运的地方，也有不幸之处。一战是中国的不幸，因为日本趁此机会在东亚任意而为；沙俄的倒台是中国的幸运，因为日俄联盟因此终结；英日联盟是中国的不幸，因为英国为此而不得不支持日本的侵华政策；日美之间的矛盾是中国的幸运：根据华盛顿会议达成的协议，中国在山东问题上暂时获胜，但从长运的利益看又是中国的不幸，这将使得美国不像以前那样来反对日本。如果中国不能自强，无论日本是垮掉还是称雄于远东，都对中国不利，而这两种情况都有可能发生。世界列强的利益与中国人的幸福和中国文明的发展是互相对立的。因此，中国一定要自强，一定不能依靠外国人。
　　中国不仅要在政治上独立，还要在文化上独立，后者可以说是同样重要的。我在前面已经说到，中国人在有些方面的水平比我们高；如果他们为了自己国家的独立而将水平降低到跟我们一样，这并不是一个好办法。不过他们也不得不考虑采取一个折中的办法，即在很大程度上他们应该跟我们一样的恶，为的是不再被西方所蔑视和欺负，同时要保持一定的限度：以足以维护国家安全为限。
　　中国首先应该强调的是爱国主义思想。它不应该是像义和团那样的盲目排外，而是本着开放的态度，既向别国学习又不受它们控制。日本的残酷侵略让中国知识分子和商人学会了这种态度。爱国主义如果超过限度，超出了抵御外侮的程度，就可能成为侵略外国的动力。中国地大物博，人口众多，倘能发展，必定会成为世界上仅次于美国的强国。须要注意的是，中国在走向独立自主的富强之路时，一定不要因为自身的强大而走上帝国主义的道路。中国应该强调的爱国主义是保卫国家，而不是侵略别国。在这一前提下，提倡爱国主义精神是中国实现复兴的必要条件。谋求政治独立并非中国的终极目的，它只是为了将中国传统美德和西方的技术结合起来；如果这一目的不能达到，仅仅政治上的独立就没有什么价值。
　　中国要在政治上独立，必须做到这样三点：一、成立一个有序的政府；二、由中国人掌握工业的发展；三、普及教育。这三点应该同步进行，但也有轻重缓急。我们知道，工业的发展同国家的状况关系很大，如果一个国家长期处于无政府状态，就谈不上什么工业的发展；此外，没有一个好的政府，教育经费也就无法落实。因此，成立一个有序的政府是落实另外两点的先决条件。至于工业发展和普及教育，也是密切相关的，而且很难说到底哪一个更为重要。不过在我看来，也许工业更为重要一些，因为中国人不抓紧时机发展自己的工业，很可能让外国人在中国扎下根，到那时再要排除他们就很难了。
　　中国如果能够拟定和通过一个永久性宪法，是成立一个有序政府的第一步。在这之后还要引导舆论来宣传宪政思想。此外，还应该由真正的进步人士造成一个委员会，有着严格的纪律，集体做出决定，所有成员都得执行。这个委员会要革除政治腐败、营私舞弊等一切陋习，获得社会舆论的信任；成员中任何人违规均应被清除出去。要维护国家利益，就必须惩处所有的以权谋私者、投机者和里通外国者。只有这样，这个委员会才有权威去表彰或弹劾那些政治活动家，起到监督执政者的作用，才能对社会舆论和军队施加影响。我相信，少年中国以其勃勃生气、爱国之心和廉洁奉公，完全有能力成立这样一个委员会。如果没有这个组织，中国错综复杂的政治问题是难以解决的。
　　如果中国有一个好的政府，应该尽可能地发展一些国有工业。在经济落后而文化并不落后的国家，实行国家社会主义（列宁称之为国家资本主义）是很有好处的：一、由国家借款要比私人容易；二、由国家聘请外国技术人员要比私人容易；三、重要产业不至于落入外国人之手。此外还有一个更为重要的理由：一开始就由国家经营工业，可以防止私人资本主义的弊端。
　　要做到这一切，中国必须大大改变道德观念，以公共精神来取代旧式家族伦理观念，要把经营私人产业的诚信品德转移到国家产业上来。此外还应该加强积极进取的精神。我相信，在爱国主义的鼓舞下，少年中国一定能够担当起这样的重任。应该强调的是，如果没有这种新的道德观念，任何国家社会主义制度都会遭到失败。
　　为了发展工业，中国人应该培养大量的技术人员和熟练工人。在我看来，中国的熟练工人要比技术人员更为缺乏。因此，中国可以从国外（例如德国）引进一些熟练工人，由他们来指导中国的新工人。
　　中国要实行真正的民主，就必须普及教育。如果大多数民众不能读书、不能看报，民主是得不到真正实现的。教育固然有其自身价值，同时也是培养民众政治意识的必要条件，而中国农村几乎没有任何政治意识。中国人其实也是知道这一点的，但苦于经济条件而无法普及初级教育。现在中国虽然名义上是共和国，实际上仍然是一种寡头政治，因为没有文化的民众是不可能有任何实际有效的政治见解的。
　　现在中国的教师人数太少，还无法在每个乡村都建立一所学校。不过还是有许多人热心教育，愿意拿出有限的资金和最快的速度来尽可能多地培养教师。中国的教师有着强烈的公共精神和奉献精神，我可以举一个例子：他们在欠薪数月的情况下仍然坚持教学。
　　我认为中国人应该自己来管理教育，这就像他们自己来管理工业一样重要。现在国立学校有些课程还需要外国人来讲授，以后就不一定需要了。只要聘请的外国教师不是太多，就没有什么害处，这就像在铁路和矿业也要聘请一些外国技术人员一样。只是在外国人插手学校管理的情况下，才会对教育事业造成危害。
　　中国问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