陀思妥耶夫斯基自述五我看宗教信仰一个叛教者的诡辩

　　据说一个俄罗斯士兵在边境被亚洲人抓去，他们要他放弃基督教，改信伊斯兰教，否则就要将他折磨至死。但他拒绝改变信仰，愿意受刑，结果被剥皮而死。这消息登在报纸上。
　　一位玩世不恭者评论这事说，尽管这位士兵的事迹很了不起，但在这种情况下，先放弃对基督的信仰以保住自己的性命，然后再努力行善，用长期的善行来弥补自己的畏死行为，也就没有什么罪恶了。
　　他说，如果我落在那些人手中，当了俘虏，他们要我诅咒上帝，背叛神圣的洗礼，我照样做了，这只是凭理性行事，并没有什么罪恶。这是因为，只要我对那些拷问者说不，我不是基督徒，我诅咒上帝，我当即就会受到上帝的裁判，被革出教门，作为一名异教徒而被教会开除；甚至在我还没有开口，只是动了这个念头的一刹那，我就已经被开除了。我受到上帝的诅咒，成了一个异教徒，洗礼已经被解除，不再生效，也就是说，我已经不是一个基督徒。既然我已经不是基督徒，那些人随后问我是不是基督徒，我说我不是，并没有对他们说假话，因为我在开口前就动了念头，被上帝除去教籍。既然我已经被开除，人们凭什么像对一个基督徒那样来追究我背叛基督的罪行呢？难道我不是在一念之差时，也就是在背叛基督前就已经被解除洗礼吗？既然我已经不是基督徒，也就不可能背叛基督，因为我已经没有什么可背叛的了。即使是上帝，也不会因为那些肮脏的鞑靼人生下来就是非基督徒而去惩罚他们，因为我们总不能从鸡蛋里挑出骨头来。这些鞑靼人死后，就是上帝要追究他们，顶多也只会给一点微小的惩罚，因为他们生下来就是鞑靼人，这总不是他们自己的错。总不会是上帝抓住一个鞑靼人，硬要说他曾经是基督徒吧？如果是这样，那就等于说，上帝也会说假话，但这是不可能的。
　　圣经说过，只要你对一颗小种子有坚定的信仰，在你有意念的情况下，你甚至可以把一座大山移到大海里去。既然我没有信仰，而你那么有信仰，所以不断地咒骂我，那么好吧，就请你本人把这座山挪动一下，也不必移到大海里去，因为这里离海太过遥远，只要把它挪到花园后面的那个小河沟里去就行了。如果你这样做，就会发现，它肯定是不会动一下的，会照样呆在原来的地方，任你怎样发动意念都没有用。这就是说，连你也没有真正坚定的信仰。还要搞清楚的是，在我们这个时代，无论什么人，不光是你，从最高贵的人物到最低下的农夫，都不可能把一座山移到大海里去，也许世界上只有一个或两个人是例外，而他们可能正在埃及沙漠的某个地方潜身修行，我们根本就无法找到他们。既然这样，既然除了这两个在沙漠里隐居的人，所有的人都没有坚定的信仰，那么上帝是不是要对他们都加以诅咒呢？这么仁慈的上帝，是不是会对他们任何人都不宽恕呢？我想上帝肯定不会这么做的。因此，我相信，尽管我在暴力面前发生过动摇，只要后来能够加以忏悔，上帝是一定会宽恕我的。
　　你说我在应该表现出坚定信仰的关头，却放弃了信仰。好像是这样的。不过这并不能为我增加罪名。如果当时我确实有坚定的信仰，那么，不为自己的信仰而忍受痛苦，反而改信肮脏的伊斯兰教，这确实有很大的罪恶。但如果真的是这样，我也就不会遭受什么痛苦了，因为我只要在一刹那间对那座大山说，你挪动一下吧，把那个拷问者压死，而这座山真的挪动了，并且像压死一只蟑螂一样将他压扁，我就什么事儿都没有了，可以唱着上帝的颂歌离开那儿。如果我真的去做这个试验，真心诚意地对这座山说，快把那些拷问者压死，而它却一动不动，请问我该怎么办？处于这一生死关头，在这种异常恐怖的情况下，我怎能不怀疑自己的信仰呢？就是不怀疑，我也进不了天堂（因为既然山没有按照我的意念移动，也就是说上帝并不怎么相信我的信仰，我肯定不会得到他的奖赏），那么，我为什么还要徒劳无益地让他们来剥我的皮呢？即使我的皮被剥掉一半，那座山也不会遵照我的意念而移动。到了那时，我不但会产生怀疑，还会由于恐惧而失去理智，就什么都不会考虑了。这样说来，不管我怎么做，都不会得到好处，那么现在我至少可以保住自己的皮肉和性命，我这样做到底有什么错呢？所以，我相信上帝是仁慈的，他会完全宽恕我的。
　　卡拉马佐夫兄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