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亲节的悲伤

　　今天是父亲节。父亲去世以来的第一个父亲节。
　　很长一段时间了，我以为我已经忘记他了，或者说我已经接受了父亲远去的事实！至少我在看到他的照片、听着他的歌声，或者听到有关父亲的话题时，能抑制住自己的眼泪了！
　　前几天，网上就有关于父亲节的消息。看到的时候，心里小小的波动了一下！就像走路的时候不小心踢起了一粒石子，正好落在了平静的湖面上。趁它还没荡起涟漪、扩散开来的时候，我赶紧躲开了。
　　我怕那颗石子会撞上我敏感的神经！
　　我一直不大关注这些特定的节日，即便是父亲在世的时侯。
　　小时候的记忆已经很遥远，甚至有点模糊。但有一点我是一直深信不疑的：父亲给别人的关爱比我多。这种想法的根源，一个是因为我一直认为自己没有我姐出色，不能让他们引以为荣，也不能像我弟一样成为家里的顶梁柱。更糟糕的是，一年四季病殃殃的，拖累着大人的精力和家里的财力。所以我实在也想不出他能宠爱我的理由。甚至，在许多时候，我都觉得，他是不是很讨厌我。因为有一次，我很小的时候，我亲耳听见他们好像说有个家境不错的人家没闺女，想把我要走而差点把我送人。当时听到要把我送人这个消息的时候我甚至有点窃喜，偷偷的替我父母松了一口气，就像一直担在肩上的一个重担，终于可以放下了！以后他们将不用再跟我操心了，我也不用再为了经常给他们添麻烦而苦恼！最终，这个亦真亦假的消息就像秋天的一阵凉风，吹得我打了一个冷颤，然后就若无其事的不知了去向！
　　于是，我又陷入了无限的自责当中！
　　我的父母，像千千万万的中国父母一样，含蓄，不善于表达。父亲，甚至表现得更明显一些。他在家的时候，我们都有一种莫名的拘谨，不敢说话或者不敢大声说话，甚至每次鼓起勇气说完一句话，都要往父亲坐的地方望一眼，眼神就像被他吐出的烟圈儿，飘忽不定，从不敢停留。不知道是不是怕碰到一束刺眼的寒光。虽然他从不无端的打骂或指责我们，但是，我不大敢接近他。只是偶尔在他忙碌的时候，我会有意无意的经过那里，朝他忙碌的身影看上一会儿。在他的脸上，我经常捕捉到一种无法抗拒的威严！
　　不知从什么时候起，大概是我为人之母以后吧，我一直有一个愿望，甚至说渴望，就是想拥抱一下他，我的严厉的父亲！我觉得这个拥抱，是我对曾经错怪了他的一种忏悔；对他宽厚深沉的父爱的一种肯定；对多年来一直向他索取的歉疚；也等于向他表露出了一直藏在心底的深深的敬爱！
　　这个想法一跳进我的脑海，把我吓了一跳！在中国，儿女成家立业了以后，大都远离父母。即便是逢年过节千里迢迢赶到一起团聚的时候，父母也只是一边接过手里的大包小包，一边嘘寒问暖。仅此而已。尤其在农村，我从未亲眼见过谁家远嫁他乡、或外出打工的儿女在见到了日思夜想的父母的那一刻，激动的拥抱了他们，或者被她们的父母拥抱了！听也没听过！即便是久别重逢！即便是心里千千万万遍的想过！
　　后来有一次，我和老公回老家，他说想给他老爸一个惊喜。我们到家已经傍晚。敲门，等待。他故意不回答门里传出来的问话。然后，听见沉重而踉跄的脚步声，吭哧、吭哧的咳嗽声，手指摁下墙壁的开关声，然后是拧动门锁声。门缓缓的推开了！先是打开一条缝儿，然后慢慢的露出半个肩膀、大半个身体，最后一张无精打采的脸，一双黯然失色的眼睛，一头花白的头发，腰弯背驼的身躯，完全呈现在眼前。一只青筋裸露的大手还紧紧的攥着门把手。那双惺忪的眼睛疑惑着看了几秒，然后眼神飘忽不定，像是在捕捉着一些记忆，愣了一下，突然眼睛里划过一道光芒！如梦方醒！不知所措！额头的皱纹舒展开了！嘴角挑动了几下，然后喃喃的说：老儿子你咋回来了？我从天而降！他们就都笑起来。他迈进那道门槛，他们紧紧的抱住了对方！眼泪，溢出眼眶，填满了他脸上的一道道皱纹。他用宽厚的手掌拍了拍他儿子的后背。
　　我也像是被沙粒迷了眼睛，不断的用手背揉搓着！
　　去年，为父亲的生日准备草稿的时候，我纠结了好一阵！我一直想设计一次儿女拥抱父母的环节，这是我多年来的一个愿望！这个感人的场景在脑海里一遍又一遍的上演：我们面对着父母站成一个横排，然后一点儿、一点儿随着队伍挪动脚步，胸膛里有一股热流不断的来回翻滚，一个桃型的东西在胸口那热得咚咚直跳。直到我欣喜而又紧张的站在他面前，然后低着头，我必须低着头，我怕抬头会因为遇到那双严厉的眼神而退却。我呼出一口紧张的空气，然后周围的空气也被紧张得凝结成冰了！胸口却愈加火热，起伏得更厉害了！我张开双臂，犹豫着，抱住他！他会怎样呢？会用什么表情回应我？会责怪我制造了这场尴尬？还是像我一样张开双臂？纠结了一次又一次，最终我还是没有勇气战胜我自己，痛心的用删除键一遍一遍的抹去！我是在不确定我自己。我不确定他我的严厉的父亲愿不愿意配合我们这么张扬的举动；我不确定我有没有这个能力带动现场的气氛；我不确定台下的亲朋会不会配合着台上的我；我也不确定这么做会不会显得太煽情、会不会显得太做作！
　　我二姐，我们曾经觉得有点倔强、不善言辞的二姐，准备得很充分，她要在生日寿宴那天，走上舞台，演唱那首家喻户晓的、筷子兄弟演唱的《父亲》。我极其赞成。因为这首歌朴实的语言，太适合我们的含蓄的父亲了！我想即便是我爸坚硬的像一块石头，听了这首歌也会融化的！
　　那天的场面，出乎我的意料！我的所有的不确定，全都肯定了！每一个环节，我的父亲都喜不自禁的配合着；现场的气氛也很热闹；亲朋们没有窃窃私语或者交头接耳；而是一直全神贯注的注视着台上的我；每一个环节都很自然，没有半点做作！只是，那场我期望已久的拥抱的场景，还有那首期望值很高的《父亲》，没有上演！
　　我开始内疚，为了我的不确定！我不该删掉这个环节，真的不应该！
　　我欠他一个拥抱！
　　虽然他卧病在床时我也抱过他几次，但是，远远弥补不了我的亏欠！
　　今天上午，朋友圈儿里满是祝福的话语和歌曲，我关注了一下。我想我可以忍住我的悲伤，我相信我自己。于是，我带上耳机，选了一首，筷子兄弟演唱的《父亲》：
　　总是向你索取却不曾说谢谢你
　　直到长大以后才懂得你不容易
　　每次离开总是装作轻松的样子
　　微笑着说回去吧转身泪湿眼底
　　多想和从前一样牵你温暖手掌
　　可是你不在我身旁托清风捎去安康
　　时光时光慢些吧不要再让你变老啦
　　我愿用我一切换你岁月长留
　　一生要强的爸爸我能为你做些什么
　　微不足道的关心收下吧
　　谢谢你做的一切双手撑起我们的家
　　总是竭尽所有把最好的给我
　　一字一句，都是我内心真情的述说
　　父亲，就坐在舞台中央的那把椅子上，上身坐的笔直，让他看上去神采奕奕！他认真的倾听着，生怕错过什么似的！眼睛里隐藏着晶莹的泪光，闪闪发亮。因病而消瘦的脸上，挂着微笑。
　　坚定的眼神，注视着我。
　　仿佛，我是他的骄傲
　　我想我可能高估了我自己，听到一半的时候，眼泪就悄悄的落下然后，慢慢的、蜿蜒着、爬满了我的脸
　　我，欠他一个拥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