淘梦悲情时刻

　　069悲情时刻
　　这是个迟到的春天，雨水特别多，一下就是两三天，大善江潮起潮落，苍茫一片。靳洪每天过往江城大桥，透过公交车玻璃窗，看到迷迷蒙蒙的江景，心里说不出的苦味。
　　他一片茫然，怅然若失。沈若萍不再在蓬莱苑风情万种地等待自己了，匡亚楠至今对他在沈若萍面前许下的承诺一无所知，还在天天打电话给他，诉说一日不见、如隔三秋的相思之情。从蓬莱苑兴意阑珊地出来后，靳洪反复想了许多，可要让他即刻兑现承诺，离开匡亚楠，又实在张不了口。两个人好好的，拿什么理由阻断她对自己的爱？
　　在这出一拍两散的爱情乌龙戏中，匡亚楠自始至终扮演了一个十分无辜的角色。她少女心肠，花中仙子，纯情公主，向往爱情天经地义，她以为追求到了属于她的幸福，却不知道幸福当中有陷阱，只是她也像这场大戏中的所有角色一样，陷得太深了。
　　这是一个他最不愿意看到的场面。
　　当靳洪把分手的决定向匡亚楠宣布出来的时候，他的身子早已像被抽干了血液、水分的僵尸，僵坐着不能动弹了。
　　话还未说完，匡亚楠就哭了，泪水稀里哗啦，一如檐口嘀嘀嗒嗒欢下不停的雨水。她的伤心、难过也跟她的高兴一样不假掩饰，她反复地问他为什么，把问号一个接一个推到他面前，码在一起，一大堆，他无法拉直其中任一个问号的弯度，因为他绞尽脑汁拼凑出来的理由，说服不了她的执着，回答不了她的问题。
　　其实，靳洪的痛苦已不在她之下，在约她出来之前，他破例买了一包香烟塞在口袋里，他意识到今天这样的谈话，将会体验到人生最深刻的痛苦，将会感受到世界末日来临的巨大震撼。
　　一切都在预料之中。
　　处在伤感中的靳洪，把烟一根接一根地抽，室内浓浓的烟味让好不容易平静下来的匡亚楠又呛出了眼泪。
　　她又伤心地哭了起来。
　　女人的眼泪真是要命，能让最心硬的男人都伪装不起来。在她眼泪的洗濯下，他的心几乎软化，不想把无情进行到底了，可转念想到沈若萍，想到她同样的痛苦，想到自己许下的承诺，他必须伪装，必须绝情。其实此刻，他的心已被自己抠了出来，摁在锋利的蒺藜丛中，血肉模糊，鲜血四溅，伤痕纵横，但为了巩固浅显的政治地位不致倾坍，为了言而有信的承诺，他又必须坚忍痛苦，把伤情继续演绎下去。
　　不，那不是理由！匡亚楠把头摇得跟拨浪鼓似的。
　　的确不是理由，即使有千百种理由，此刻他说出来的理由，也不是理由，但他还是闭着眼睛，继续罗织不着边际的理由。春节回来，你问我小梅的事，我没跟你说清楚，可是我心里一直很愧疚，觉得非常对不起她。你也知道，我家中只有一个娘，是小梅日日夜夜照看着，吃的，用的，看病的，都是她挣来的。我娘早把小梅当成了过门的媳妇了，喜欢她，疼爱她我爹过世得早，是娘一手拉扯大了我和妹妹，娘是我的天，我的地，是我在外面唯一的牵挂。娘只希望我能娶小梅，这是她今生最大的心愿。作为人子，我不能忤逆她的心意啊！娘跟我说，如果我甩了小梅，她就撞死在门梃上，让我悔罪一辈子，让我无颜去见列祖列宗我娘是说得到也做得到的。
　　匡亚楠捂住耳朵，转过身说：不听！我不听！
　　你可以不听，可我必须把话说清楚。我知道小梅一路走来的不容易，知道她为我所作的牺牲，人非草木，孰能无情？我不是一个无心无肺的人，就为这，我格外的痛苦，格外的矛盾。我该怎么办？如果我真做了对不起她们的事，我还能安心一辈子吗？你也能心安理得吗？如果我真是狼心狗肺的人，你还能爱我吗？还能爱这么深吗？恐怕你也会怪我无情无义的，也会认为我见异思迁、靠不住的。这样的话，我还能真正拥有你吗？还配被你爱吗？
　　为什么到今天你才说这话？你骗人！匡亚楠泪眼婆娑，楚楚怜人。
　　靳洪神色冷峻，表情肃穆，把谎言演绎得无比真诚：我没有骗你，我对你的心天地可鉴，可我真的又放不下小梅。一直以来，我就夹在你俩中间，时时受到良心的折磨。我每对你投入一份真爱，良心的天平上又失了一份重量。我对不起小梅，更对不起你呵！
　　听到这里，匡亚楠泪水又哗哗开始流淌。
　　这是伤心的眼泪，委曲的眼泪，受到突然打击后束手无策的眼泪，也是毫不掩饰真情的眼泪，靳洪狠狠地抽了几口烟，直到喷呛出来的浓烟把自己醺出眼泪，才抹了抹眼睛，继续煞有介事地胡说八道：亚楠，我求你别哭了。我不是一个好人，我骗了小梅，也骗了你。我是咎由自取，罪有应得，应该受到惩罚。你有委屈，有怨气，尽可以冲我发泄，要打要骂，尽可以冲我来只求你别哭了，我说过，你不值得！你哭坏了身子，我又增加了一份罪孽。就算为了我，为了你爸爸和妈妈，求你了！
　　你若还记着我爸妈，记得他们对你的喜欢，今天你就不该说这绝情的话！匡亚楠说。
　　可是我今天不向你说清这些，正如他接着所说的，日后一定会出人命的。真要出了人命，就难以收场了。
　　匡亚楠眨巴着眼睛，若有所思。
　　靳洪继续剖心掏肺地演绎悲情：说心里话，亚楠，你是我一生之中见过的最可爱的女孩子，你美丽，高贵，有教养，有一个好家庭，可我呢？我什么也没有，什么也不是！我思想龌龊、灵魂肮脏、行为卑劣，是骗子，跟魔鬼没什么区别！我出身低贱，家贫如洗，一无所有，什么也不会给你。我不能拿自己残缺的爱来交换你的完美，那对你太不公平了。
　　匡亚楠抬头望着他说：你住嘴！我计较过你什么吗？
　　靳洪把身转向一边，避开她灼人的眼光，进一步说：你没有，你容忍了我的所有残缺，可是我心里的残缺你弥补不了。离开我吧，亚楠！去找你完整的幸福吧我会无怨无悔地祝福你！
　　此刻的靳洪，如同一个悲情诗人，和着窗外淅淅沥沥的雨声，不停地、哀切地抒发着伤感的怀情。
　　匡亚楠一个劲摇头，一个劲地把抹泪的纸巾撕成碎片，边撕边说：为什么为什么要在我陷下去不能自拔的时候，你才这么忍心地离开？为什么你要走了我的心又碾碎了我的心？你让我痛苦，让我流血，让我黑暗！你太残酷了，太自私了！你只想你自己，只在乎小梅，却不在乎我的真心！你真狠心！真会剜心！她说着，将碎成丝片的纸屑散落到地上，片片仿佛她破碎的心瓣。
　　靳洪不敢正视她的眼睛，害怕看到她哀艳绝伦的表情，心却在想，如果生活可以有许多个轮回，他宁可让自己的生命终结在鲜花零落的前夜，而不愿看到芬芳的生命是如何凋零残损的。
　　这许多天来，他怀着无比难过的心情，继续推演难过的理由，是你的爱，伴我度过了一生中最幸福的时光，我很感谢你，我会永远永远记着你。你也看得出，我爱你也是真心真意的，如果我不曾有过小梅，我是多么多么希望永远跟你在一起呵！但是，我跟小梅早有三生之约，现在她的生死也在我一念之间我不希望她出任何意外，这样我们的良心也会永远不安。正因为我爱你至深，我就必须离开你。我说了，我不想以自己残缺的爱来交换你的全部，不想你受到伤害，真的不想
　　可你已经伤害我太深了，你知道吗？你会把我的一生也给毁了的，你知道吗？匡亚楠大声说。
　　我知道，亚楠，我知道。靳洪说，可我还知道，你比小梅坚强，比小梅有条件处理这件事，你离开我，或许还有更好的选择
　　我不听！不听！匡亚楠捂住耳朵，恼怒地吼叫起来。更好的选择？哼！你为什么还要跟我说这些？难道我不知道么？靳洪，你听着，现在开始我恨了，恨死你了！
　　匡亚楠牙一咬，眼一抹，恨恨地盯了他两眼，突然摔门而出。靳洪本能地想追出去，可脚跨到门口，止步了。好不容易了结的局，如果这一追，就可能前功尽弃了，只好眼巴巴看着她落寞而去。这景象让他想起那天在风情元素吧她负气离开时的情景，不过此一时彼一时，现在的他，心情更像连绵的雨水一样，潮湿而冰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