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昏中的台骀庙

　　《闲言碎语》之
　　黄昏中的台骀庙
　　人类的凶残其实比食肉动物的凶残还要凶残。
　　食肉动物在捕食猎物的时候，永远都是一击毙命，短则几十秒，多则一分钟，在被捕食者还没反应过来的时候，就已经失去了思想能力，因此没有痛苦。而人类则不一样，他们是先让你知道死亡，然后让你在漫长的恐惧中等待，到了死亡的时刻，他们也不会像动物那样一击毙命，而是让你始终清醒着，自己看着自己，一点一点的死去。
　　山西省临汾市侯马县境内的一处车马坑中马的骨骸就说明了这一点。从车马坑里那些各种姿势的马的骨骸中能够看出马被活埋时的恐惧，尽管它们被套索牢牢地拴在沉重的战车上，可它们还是在恐惧中做出了挣扎和反抗。
　　这是西周中期陪葬某位帝王的一处车马坑。
　　摄像师扛着机器从坑底上来的时候脸色铁青，他说，操！真他妈残忍。车马坑的管理人员说，这还叫残忍？有的皇帝死后还要用活人陪葬呢！管理人员很善谈，他接着说，古代人和现代的部分人认为，人的死亡只是换了一种生存方式，是从阳间向阴间过渡的一个过程，因此，人在阴间生活也是有需求的，有需求自然就要给予，给予的方法就是随葬；普通百姓死了，亲朋好友们把死者生前使用过的东西和平日里喜欢的东西一同埋葬就可以了，而皇亲国戚不行，他们活着的时候享受荣华富贵，死后依然如此；随葬的大量金银财宝是供死者享用的，随葬的车马是供死者出行的，随葬的武士是继续执行保卫任务的，随葬的佣人和宫女是让死者在阴间继续呼奴使婢的
　　摄像师不礼貌地打断了管理人员的话，你说的这些事谁都知道，我是想说每位帝王打江山的时候都说是为了天下的劳苦大众才得到了百姓的拥戴和支持的，可得到了天下之后，他们都干了些什么呢？这很重要，他们活着的时候骑在人民头上作威作福，死后还得让活人活马随葬是不是太残忍了？！打天下，坐天下，无可厚非，关键是坐了天下之后你给百带来了什么！
　　这个话题让大家的心情都不是很好。看看表，下午三点，再拍一处时间肯定不够，回宾馆还有点早。侯马县委宣传部的一位先生说，我们县西台神村有一座庙，是春秋时期晋平公年间建的，叫台骀庙，离这不远，要不
　　临汾市委宣传部的樊清平部长说，台骀庙历史悠久，的确值得一拍。
　　两辆越野车转头向西，在寒冬里，沿着汾河水弃掉的旧河道迤逦前行，扬起的沙尘把身后的景物弄得模糊起来，感觉很虚幻。坐在车内，看着两侧依稀可辨的河岸，可以想象出当年汾河的汹涌。
　　远处，旧河道的岸边出现了一个用青砖砌筑的高台，高台之上是一座城堡式建筑，樊部长说，台骀庙到了。车子就停在了高台下。
　　大家下车，依次沿着人工砌筑好的台阶向上攀，当我们登上十几米高的旧河岸，眼前出现了一块很大的开阔地，开阔地的北侧，就是台骀庙，对着台骀庙的南侧就是西台神村。
　　台骀庙坐北朝南，两扇沉重的破旧木门紧紧地闭着，一个生满红锈的大铁锁把我们拒之门外，城堡式的围墙，阻断了我们的视线，让我们对里边充满了好奇。县委宣传部的同志说，你们稍等，我去村里找人。我指了一下太阳说，要抓紧时间，如果再晚光就不行了。
　　太阳一点一点的沉下去，明显感觉到再等下去光就不够了。当我们等了足有半个小时的光景时，村口才出现了两个人，走近了，宣传部的同志介绍说，这位就是台骀庙的管理员。
　　管理员很拘谨，脸上的笑容有点牵强，但可以看得出是经过精心打扮后才出来的；他头上戴着一顶新的蓝色帽子，上身穿了一件蓝色的制服，下身穿了一条蓝色的裤子，脚上穿一双擦得锃亮的皮鞋，左上衣兜里插着一支老式钢笔，衣、帽、裤都有明显的褶皱。他站在庙门口并不急于开门，而是侃侃而谈，他说，这座庙，原来是骀家的宗祠，是被后人改成庙的。为什么要把宗祠改成庙呢？！这得从古代说起，当年的汾河经常泛滥，两岸百姓苦不堪言，骀家的祖先曾发誓治理水患，为百姓造福。这我得跟电视台的领导说明一下，骀家当年治水，早于大禹治水500年。骀家的祖先说到做到，带领骀家子孙和沿河百姓沿汾河治水，治理好一段，他们就把治好的一段让给别人居住，再去别的地方治水，我们这个村当年就是骀家住过的地方，这座庙就是骀家的宗祠。我们的祖先为了感激骀家，也是为了永远记住骀家的恩德，就把骀家宗祠改成了台骀庙，让骀家的列祖列宗永远享受我们的香火。
　　管理员说到这，很庄重地从腰间拉出一根红绳儿来，绳儿的一头系在腰带上，另一头拴着一把钥匙，他握着那把钥匙走到庙门前，由于绳儿有点短，他掂起右脚打开了那把锁
　　展现在我们面前的，到处是荒草，遍地是瓦砾；殿堂后、左、右三面有墙，正面没门，没窗，也没墙；殿堂内既没有雕像，也没有牌位；院内的东、西两侧有房，但门、窗也是残破不全。我问，这里边怎么什么都没有了？管理员说，文革的时候让红卫兵给砸了，现在想重修也没钱。
　　我站在那有些茫然。摄影师拎着机器站在那发楞。现在不单单是光不够的问题了，而是空空荡荡的一个院子拍什么呢？
　　这时我发现了一个与这座破庙极不相称的，还算比较新的一块匾额端端正正地挂在殿堂的正上方，上面书写着四个字：能三不能，这让我很是困惑。我对这四个字的含意百思不得其解，就问管理员，这能三不能是什么意思？
　　管理员先是用手背蹭了蹭自己的鼻子，又正了正插在兜里的钢笔，然后抬起头来说，这是骀家的祖训，意思是：你能开山通河不能？你能秉公办事不能？你能造福于民不能？如果这三样你不能，就不要出去做官！
　　摄像师问，这块匾怎么还有点新？
　　管理员说，旧了我们重新刷漆，坏了我们就重新做，我们用这块匾额教育我们的孩子。
　　我再次抬起头看那块匾时，我突然觉得这块匾额光芒四射，我虔诚地跪在那块匾额前面，重重地磕了三个响头。
　　管理员说，拍吧！快拍吧！不然一会就黑天了！
　　我冲摄像使了个眼色，他心领神会地开机拍了起来。
　　天上出现了几颗亮晶晶的星星，西边的地平线上还残存着一些夕阳的光亮，我们与台骀庙向背而去，当我再次回头看那座空庙时，残光正在城堡建筑的背后映衬着，台骀庙显得无比的高大，从此，我心中有了一座伟大的庙宇台骀庙。
　　2006年3月19日星期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