沙地人吃金蚕豆，一旦开吃，谁也不肯停歇

　　金蚕豆，是我们沙地人的俗称，按书本上的说法，应叫豌豆。为何叫金蚕豆？一种说法是，这豆和蚕豆是同期下种、生长和采摘的，豆老时，蚕豆呈青色，而这豆呈金黄色，就称金蚕豆。有人不解：同期播种和采摘的，还有毛豆啊，老毛豆的颜色也金黄，为何不叫金毛豆？另一种解释是，这种豌豆特别惹人喜欢，不论是它的秧苗、藤蔓、花形、花色，还是豆荚形状、豆粒模样以及吃起来的滋味等，都让人产生爱慕之心、喜悦之情，所以，冠一个金字表示珍贵。我当然相信第二种说法。沙地豆多，有蚕豆、毛豆、绿豆、赤豆、芸豆、长豇豆、乌豇豆、四季豆、扁眼豆等等，凡是别处可种的，我们沙地似乎都可以种，而且都有收获。金蚕豆的品质则特别好。这也许与沙地的土质有关。我们钱塘江南岸这一方土地，全是由杭州湾的淤泥围垦而成的。杭州湾的喇叭口向东海张着，每天都有两次海潮来拜访。海水是咸的。因此，刚围垦的土地，盐碱量很高。经过十多年的咸青和茅草等去盐去碱的作物种植后，盐碱成分逐渐减少，土地变成了细沙似的，松、软、绵、密，这种土质，大概特别适合种金蚕豆吧。如果把厚实而阔大的罗汉豆比喻成武夫，那么，圆润而灵巧的金蚕豆就是妙龄女郎。它的一生都呈现出柔情似水、文静似萤的美少女形象。它的叶子是小小的，两头尖，薄、软、滑，没有毛，没有刺，颜色淡而浅；它的藤蔓细而柔嫩，得依附于别的植物或竹竿、木棒才能攀爬向上；它的花有白色，有紫色，也有粉红，大多不浓不艳，小俏而分散，相当低调。豆荚呢，不像蚕豆那么粗而壮、厚又实，也不像豇豆那么细而长，而是匀称的四五厘米长，一厘米左右宽，微微弯曲，就这么一枚，合乎黄金比例吧。惊喜的是，里面的豆粒总是挤挤挨挨的，严严实实，短则五六粒，长则七八粒。在自然生态下，清明节过后，金蚕豆就可以尝鲜了。至于吃法，沙地人相当简单。摘来后，清水一冲，倒进铁锅。加上半锅水，撒上一撮盐。然后用柴火烧。滚上七八分钟，再焖三四分钟。然后揭盖，盛碗，趁热，直接用手抓着吃。滋味呢？说鲜，说不上特别；说香，好像没什么；说甜，只有微微的；说脆，也好像不存在可是，整体口感特别爽：一是糯，但糯而不黏；二是软，但软而有形；三是细，细而绵实。似乎要用牙齿，但根本用不着咀嚼。一荚一荚，就这么往嘴巴里送。一旦开吃，谁也不肯停歇。如果说有什么讲究，就是三现：现摘、现烧、现吃。吃的时候，往往会停止所有的说和笑，只听到喳叭喳叭的声音。20世纪80年代初，我在浙江教育学院脱产进修。有一次，周六到老家时，父亲说，下星期再来，金蚕豆可以吃了。我想了想，没有别的事情，就答应了。一周后，下午3点左右，我到家了。一坐下，母亲就端出了一大碗热气直冲的金蚕豆：刚开篷的，头档，快吃！我自然不客气，当即开吃，很快就全歼了。还要吗？有。今天我特地多烧了一些。我想再吃，但控制住了，一是得留些给兄弟姐妹，二是我忽然想到：明天回学校去时给室友们带点。第二天下午，当我把一钢精锅还有点微热的金蚕豆端到室友面前时，起先大家不以为意，可一尝后，立即争抢起来，个个狼吞虎咽，一下子风卷残云。我的三个室友，一个来自温州，两个来自金华。吃完，他们抹抹嘴巴，想不到你们老家的豆这么好吃，尤物！尤物！我说：盛在锅里，已经焖了几小时了，味道走样了。如果现摘现烧现吃，还要好。那下个星期，我们几个到你们家里去吃，你，肯不肯？我略略一想，下周应该还有，可以啊！不过我得先写封信给弟弟，要他转告父亲，稍作准备。一个星期后，如愿以偿。室友们瞒着我悄悄买了两瓶酒，说孝敬孝敬你老爹。这一次，母亲在尺八锅里煮了整整一大锅。一转眼，同学们都退休了。2021年的春天，我们开了毕业40周年的同学会。开之前，我微信联系温州的那位同学，没想到，他直向我诉苦。他说，他儿子早年移居美国亚特兰大，当时还有些得意。2020年1月，他们夫妻俩去探望儿子和孙子，本来打算在那里住两三个月就回温州，没想到因为疫情，回不了了，已经过去一年多了，归期茫茫。在视频中，我看到，说起在大洋彼岸的际遇，我的同学动了真情，眼睛里还满含泪花。他又说：我是多么想回国啊！虽然儿子孙子在旁边，可是母亲在家乡。当时我还以为同学的母亲健在，后来听到家乡就是我的母亲这一句，才明白他话中的真意。聊着聊着，他转悲为喜，突然问：老同学，你家里现在还种那种金蚕豆吗？你以前说，五一前后是最佳采摘期，现在应该差不多有了吧。我一直没忘记当年我们几个到你父亲家里去吃的那一次。整整40年过去了，他还记着，我顿时心潮澎湃、热泪盈眶。我说：是的是的，马上可摘了，要不，我送你一篮，打飞的！一阵沉默后，他随即给我发来四个表情，一个哈哈大笑，三个泪流满面。再过几天，沙地的金蚕豆又可以采摘了。温州的那个同学也回来了，他提议，今年五一节在杭州开个寝室同学会。我一联系，四个室友都说好。带一篮金蚕豆去，这是我的第一个念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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