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中的舞（6）

　　一到放学，我就踩着轮轴咯吱作晌的单车去了真助家。
　　我将自行车寄放在真助家门口，而后转身去了不远处的一家便利店。脑袋里其实除了饮料外并没有什么特别要买的东西，只是想体会超市久违的气氛。
　　迎着身穿制服留着一头短发的店员阳光十足地问候，我踏上客影稀疏的地板。是不是因为此地是在高级住宅区旁的缘故，铁制的货架排列尤为整齐，像一堵堵高耸整洁的大墙。
　　只是身在重重叠叠的货架中，却也能看清外头的世界超市左方的墙壁，都是由透明玻璃构成的。
　　头上悬着的白炽灯灯管，总已恰到好处的亮度亮着。
　　该买什么味的好呢，果酱味还是可可味？一个自言自语的家伙从我身边经过，留下一段听来很烦恼的话语。
　　我用眼角余光看向她，是一个扎着单马尾的女生，手里正提着一个沉甸甸的塑料购物篮，马尾在她走动时，一上一下微微起伏着。
　　在阳光和白炽灯光的双重作用下，把她的头发呈出了淡紫色，但也可能只是她头发自身的原因。
　　我见过这个人吗，望着她的身影，离奇地迸出了这个想法。
　　怀着若有若无的无聊念头，踏着地板上的方砖，慢悠悠地走到门口的自动售货机那买了一听草莓饮料，将它塞到包里，然后迈开脚步走向了真助他家。
　　你迟到了将近20分钟，一触摸到真助家书房的柔软毯子，我迎来的便是这样的话。和往日一样，她依旧不紧不慢地翻着书。
　　嗯，我无言地点了头，默认了这个事实。
　　不过大约今天应该是这几天来真助的家人第一次对我的来访有所反应。
　　我走到书架旁，把昨天未看完的《悲界论》抽了出来，接着又从书包深处将冰得冻手的罐装饮料提出，放在我固定座位旁小得蹩脚的桌子上。
　　阿雪她不太喜欢喝水，所以请你能不能自己带水去。在最近一次的电话里，记得真助这样说了。
　　嗯，知道了。记得自己回答了。
　　盯着略显熟悉的封面，我忍不住问道那是弗洛伊德的书？
　　你原来还挺识货的，她带有些自豪的语调说道《图腾与禁忌》，一部冷门的书，现今可能已被当做历史遗迹了。
　　是吗
　　说起来你应该还是个文科生嘛。而且你手里可拿着不亚于我手里般高深的书。
　　我倒觉得是一本很普通易懂的书。
　　真的假的，叔本华的书竟被你说成普通！她长叹了一口气，露出近乎怜悯的口吻，毕竟一个高中生还是看不出其中的思想。
　　我倒觉得简单易懂应该是对某些哲学家的一种赞美，
　　哲学不是属于少数人的，只是大多哲学书籍因为种种原因写得太过艰难晦涩，让大多数人都忽略了哲学与自己生活的联系。而且，
　　你也不是个高中生吗？
　　虽说如此，可我们思想间的客观差距依旧存在喔，这份距离可不是你想象得到的。
　　说着这家伙带着让人不爽的自信撩了撩垂在耳边的头发，摆出一幅自信不已的神情。
　　真是没想到呢，真助不在的几天后，就忍不住暴露出了自己狂妄自大的本质，过去的几天里差点还让我以为这是个文静优秀的好妹妹呢，这家伙。
　　不过，或许这幅模样才是她应有的样子。
　　必然，她没听到我内心的话语。过了一会儿，她转换了话题，用着干净利落的语气说道，
　　我可能会转学，毕竟深外院离这儿太远了些，
　　说实话我有些吃惊，不是因为她即将要离开这个深圳最好的高中，而是她竟然还会考虑上学读书这件事。
　　在她话语停顿留下的空档中，我提出了疑问你的身体没问题吧，
　　这句话像是从引擎坏掉的客机舱门口扔下的咖啡机一样，久久得不到回应。而此时耳塞中的歌曲早已从最开始的inmylife切换到了披头士最为著名的heyjude。
　　反正没事，她带着强调性的语气继续说道，反正父亲和真助也都已经同意了。（这句话听起来仿佛自我安慰的成分要更多一些。）
　　温热的风从敞开的窗口猛灌而入，翻过了书中的某一页。
　　为了转换这突然变得空落落的氛围，随口问道：那你准备好报考哪个学校了吗？
　　当然，我准备报考福中，
　　福中啊，
　　其实这问题不问也知道，真助和我一样都是福中的学生，真助一定是会让她报考福中的。
　　不过最近这个学期真助旷课频繁，虽说是缺勤，但他的理由似乎总是很充足，连那素来严肃古板的班主任听了后也只能皱了皱眉头点头同意。
　　那你应该准备文理分科了吧，2018后文理才合为一起，所以对现在的高一生来说奢望不分文理太过不切实际了些。
　　还没决定，我觉得文理我都擅长，
　　真不愧是深外院的优等生呢，这样的豪言壮语是高一时的我所说不出的口的。
　　我拿起罐子将脑子里空想的东西由冰凉入口的液体一并冲入了胃中。
　　有什么要建议的吗，作为高二的前辈？她抬起头似乎望了眼我，
　　福中高一时应该有几个重点班，那儿的学习环境不错，你有兴趣可以考虑一下。这是多余的话，既然是深外院的优等生，那必定是会进入重点班的。
　　福中的大大小小的社团活动也有不少，可以试着去参加一下。
　　还有呢？
　　没了，在高中时不要听陌生学长的话，真助这点应该在此之前跟她说的很清楚了吧。不过真助更有可能会在下课时间一直黏在她身旁，毕竟他是个极度宠爱着这个家伙的哥哥。
　　看来高中生活还真是对于每个人来说都是十足的无趣啊，应该是不满意我的回答吧，她皱起眉头看向书。
　　应该是对某些人来说。
　　当然，这部分人到了踏上社会开始劳命奔波时，大概会回味起这无需负担什么的学生生涯。
　　痛苦和失落早已被时间的灰烬掩盖。
　　那对你呢？看你的样子，想必高中生涯十分平淡无趣。
　　无趣谈不上，平淡倒是真的，
　　吶，你参加了什么社团。虽说是询问的句式，但她的语调中毫无询问的意思，，就像早就清楚我会说出的答案。
　　我没有参加社团
　　哎，即使想狡辩几句也找不借口的我真是可悲啊，毕竟高中社团不需要像我一样没有任何长处的家伙。
　　那你呢，在深外参加了什么社团？听真助讲起过，她是个不管什么东西都擅长的人。
　　很可惜呢，都没有，
　　唔，真是遗憾，记得上次参观深外时他们的哲学社和金融社还蛮有趣的。
　　对啊，我也挺为那些社团感到痛心的，大概像我这么优秀的人很难再招到了
　　那为什么不去参加？
　　因为普通人类的眼中从来都容不下比自己优秀的人，他们只希望自己身旁都只是和自己一样普通或是比自己差的家伙。只有这样，他们失败了才有借口去将责任平摊在整个集体中，或是他人做得和他一样差劲来安慰自己来保全自尊，这样就构成了一个微妙的平衡状态，或许会一直延续到他们毕业。但当一个非常优秀的人出现时，这种平衡将会被打破，他们就会开始因为自卑而将强者排挤出去以维持平衡不变。
　　在短短几分钟中，她就发表了像演讲一样的长篇大论。真不敢相信，这是她在几秒钟内想出的。
　　唔，那你可以在福中试试，我试着回应她。
　　她突然间沉默下来，过了很久，才开口说道：
　　人的本性都是一样的，从小到大不管身在何处都是如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