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无明鉴

　　红玉已经发呆了半个时辰了，从见到那把伞开始就一直在发呆。
　　那是一把很普通的油纸伞，白色油纸打底，只是在伞沿的一个角落画着稀稀落落的一株兰花，兰花的旁边是几行字：
　　明月夜，伤心时
　　兰芷相浸满银丝。
　　浅盏泪满黄花酒，
　　落英烟雨只相知。
　　又是这一首《水月天》。
　　一个模糊的身影逐渐在红玉的眼前浮现，但是却怎么样也看不清这个人的脸。
　　也许是分别的太久了吧，红玉只能这样去想，因为她找不到别的理由。
　　而就在两天前，有人送来了这把伞，并约好在城南书院的溪水旁见面
　　红玉一直在想是不是应该去见见这个只存在在记忆中的人，她对他的印象还是存在于三年以前。
　　红玉最终决定去见一下这个人，仅仅是见一下。
　　城南书院已荒废，昔日的光景已不再，甚至很少有人愿意再来看它一眼。
　　但这幽静的氛围却给了红玉一丝异样的感觉，似曾相识，亦或是，记忆。
　　红玉来到溪水旁，她看见了一个人，几乎要惊叫出来。
　　红玉印象中的他应该是年轻而充满朝气，全然不是现在这种低沉与颓废。
　　他的脸上布满了皱纹，眼睛也红红的肿了一圈，微风吹过他随手挽起的头发，阳光下发出刺眼的银光。
　　任何人都不会觉得眼前的这个人是一个二十多岁的年轻人，到底是什么让他如此衰老？
　　岁月？
　　岁月绝不会让人衰老的如此之快。
　　红玉想不出原因，红玉是通过他的眼睛认出他来的。
　　一个人的年龄会变，相貌会变，声音会变，但是一个人的眼睛却不会变。
　　红玉认识那一双满含忧郁却刚毅的眼睛。
　　刘剑红玉喊出了他的名字。
　　刘剑曾是她少时形影不离的师兄，三年前独闯江湖，怎料
　　刘剑没有答应，只是看着红玉，一行泪顺着眼角流了下来。
　　红玉道：你怎么会变成这样？
　　刘剑摇了摇头，苦笑道：是人世上的不公啊！
　　红玉道：自从你离开这里以后，就再也没有你的音讯，后来听说你是真的么？
　　刘剑苦笑道：看来你也听说了，你相信我会做出那种事么？
　　红玉没有说话，因为江湖上完全公认的事，她也不知道该不该怀疑。
　　刘剑没有继续追问下去，他能明白现在红玉的想法，他只是淡淡的说道：三人成虎，人言可畏啊！
　　红玉道：那件事是真的么？你难道是因为那件事变成了这样？
　　刘剑点了点头，道：你们只是不知道真相，除了我和李飞，其余的人都只是道听途说罢了。
　　红玉道：李飞？你是说当今的武林盟主，仁义满天下的仁义大侠李飞？
　　刘剑咬牙道：仁义大侠？哼，好个仁义。
　　红玉道：仁义大侠说出来的话自然不会有假了。
　　刘剑笑道：所有的人都是这么想的，但是没有一个人敢去怀疑
　　红玉道：怎么了？那件事究竟是怎么了？记得你未离开之前，并不是一个贪财之人啊！
　　刘剑笑道：你看我现在这个样子可像一个有钱人？
　　红玉摇摇头，道：那么那些钱呢？
　　刘剑道：说来话长啊，那年九月，两广九州镖局受朝廷之命，押解长江以南所有地区一年的赋税北上入京，虽然这笔钱数目巨大，但是江湖上没有任何人敢动这笔钱，因为谁都不想惹上官府，朝廷锦衣卫的势力绝对比任何门派都大得多。
　　红玉道：既然这样，那么你又是怎么
　　刘剑道：看来你还是不相信我。当时虽然这件事人尽皆知，但是具体的路线、时间都是极为保密的，没有人会知道，我也是误打误撞碰上了镖车队伍，当时所有的人都已经被杀，杀人者还未来的及走，我当时只是觉得自己不能坐视不理，于是冲了上去，杀了几个强盗，为首的强盗武艺高强，我虽以一招之利将之打伤，但我也被他的真气所伤，至今仍未痊愈。后来我才知道那人便是李飞。
　　红玉道：不可能的，仁义大侠宅心仁厚，况且富可敌国，怎么会
　　刘剑道：那你有没有怀疑过他的敌国财富是如何用仁义得来的？你先听我说完，我虽将强盗吓退，但自己也身负重伤，绝不能保护这些钱，于是找了个隐秘之处将这些钱藏了起来。哪知后来，李飞利用自己在江湖上的威望，到处散播我抢劫镖银的事，我有口难辨，久而久之我则成了江湖败类。江湖中所谓的正义之士，没有一个不想杀我，不但可以夺取镖银，也可以赢得为民除害的美名。我就是这样让人追杀了三年。没有一个晚上我能好好的睡一觉。
　　红玉道：那么那些镖银现在在哪呢？
　　刘剑道：我将镖银所在绘在一张图上，随身带着，我本对这江湖再无留恋，已经找到了一处僻静所在，想要就此远离尘世，但唯一放心不下你，所以在隐居之前来见你最后一面。
　　红玉道：我相信你，相信你不会做出这样的事。
　　端木的嘴角终于有了一丝笑容，不再苦涩，道：我现在只想安心的睡一觉，我真的累了。
　　红玉点点头，道：现在你可以好好睡一觉了，这里没有人可以打扰你了。
　　红玉坐了下来，让刘剑躺在自己的腿上。
　　也许刘剑真的是太疲惫，一躺下就已经睡去。
　　红玉用眼看了一下刘剑的脸，似乎不再那么苍老，反而有一种婴儿熟睡的笑容。眼角的余光扫过刘剑的领口，可以看见里面塞着一张羊皮纸。
　　难道就是那张图？
　　红玉的手在刘剑身上轻轻地拍打，就像一个母亲在哄着孩子睡觉。
　　突然，红玉重重的用手在刘剑的脑袋上一拍，顿时刘剑的脑袋被拍的粉碎，脑浆掺杂着鲜血溅了红玉一身，红玉没有在意，伸手将刘剑怀里的羊皮纸拿了出来。
　　红玉嘴角泛起一丝笑容，冷冷的道：这笔钱给我总比跟着你一起消失好。
　　红玉慢慢的将纸展开，突然嘴角的笑容不见了。
　　这不是一张地图，而是一封信，一封写给她的信。
　　如果你看到这封信的话说明你并没有相信我，或者是你并没有真的在意我。对于那笔钱，我无力去保护它，自然早已交给了朝廷，只是李飞买通了官府，不肯承认我已把官银上交罢了。这张纸上已经涂满了剧毒，我生不能与你同处，死亦与你同穴，还记得那把伞么？我下山前你亲手送给我的，我一直带在身边，无论世间的人对我如何误解，我只要想到有你会理解我，我便有了活下去的勇气，我真的怕你看到这封信，因为这说明你并不是我所想象的那样，我也该寻找自己的九泉路了。
　　红玉没有说话，缓缓的倒在了刘剑身边，没有人知道她看完信后的想法，也没有人知道她是否真的在意过刘剑。
　　这些都没有人想去知道，因为所有的一切已随他们的死而结束。
　　古龙说，死其实是一种解脱，如果想报复一个人就要让他活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