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长篇文革纪实小说连载原谅但不能忘记第一部白土地卷

7月19日 小米粒投稿
  卷一晴天霹雳
  第五章活着的烈士
  一hr我一走进俱乐部大门,得意顿时烟消云散。
  室内闷热若蒸笼,烟味和汗臭味扑面而来。
  俱乐部里会场爆满,墙壁都被一张压着一张的大字报披挂起来,白幅黑字的标语挂满两侧,上面写着:革命无罪,造反有理!、无产阶级文化大革命万岁!、坦白从宽,抗拒从严等口号。一千多个座位座无虚席,连过道上、安全门口都挤满了人。前面的人坐在椅子上,后面的人坐在椅背上,有相当一部分人站在会场后面的空间里。人人的臂膀上都戴着红袖章手里拿着毛主席语录本,伸长脖子神情专注地望着前面的情况。我钻过大人的缝隙向舞台望去,舞台上灯火辉煌,上面挂着一溜横幅:糖厂无产阶级革命派造反大会,其中那造反两个字分外醒目。主席台上摆着两排桌子,坐着文革工作组和造反派的头头脑脑,有人声嘶力竭地站在麦克风前说着什么。舞台下高帽林立黑压压一片,至少有多人挨斗。前面一排人低头跪在桌子上,后面一排人大弯着腰身,双手高举背后撅成喷气式飞机状向毛主席请罪。所有人的脸上都泼满墨水,胸前挂着名字上打着大红叉叉的牌子。一开始的时候我看了很害怕,不久也就看惯了。距离远,被斗的人模样差不多,又不许抬头,我看不清哪个人是父亲,哪个人是母亲,瞪大眼睛在人堆里找来找去。台下有个人正在喊叫:
  我提议,把这个小爬虫揪出来。
  众人应和:
  对让他滚出来!
  一个哭丧着脸的人从观众席上走出来,看上去他紧张得差不多要崩溃了,浑身上下抖得厉害。会场又响起雷鸣般的口号,有人从座位上站起来想看得更清楚些。我惊讶地发现那个小爬虫也举起弯曲的胳膊,跟随大伙响亮地喊起打倒他自己的口号(我猜想他顶多是个科长级的小人物)。大概因为表现不错,造反派才没给他戴高帽、挂牌子,只往他脸上泼些墨水,命令他撅在走资派队列的最边上。那一瞬间我还替他委屈,为什么造反派不让他享受平等的待遇,连顶高帽都没捞着!原来挨整的人也论资排辈,无论鬼队还是神队,级别低的干部都必须自动对位,根本就没有平等可言。只不过厂级干部头顶的高帽高些,胸前的牌子大些,中层干部的相对小些。麦克风前那个人转向我的父亲,是斜眼:
  我再问你一遍,反党分子于渭生,工资组是谁撵走的?
  我说过了。父亲抹了把额头的汗水,眼睛始终朝下低低道。
  抬起你的狗头,大声回答。
  我看到父亲了,全身的血一下子涌到头顶上,脑袋涨大了许多。他跪在党委书记冯燕川旁边,身旁空个位置。有人扯着父亲的后衣领揪起他的脑袋。父亲提高嗓音:
  这事儿是王厂长主管的后来我不清楚。
  一个激怒的嗓音从台下喊道:
  王朋,你站起来,老实交代。
  王厂长慢慢从主席台座位上站起来,腮帮颤动着说:同志们,是于渭生把工资组撵走的。我本想给大家普调一级工资,可就是这个走资派于渭生,成事不足,败事有余,气走了人家!共产主义兴起初期曾响亮地提出口号:打土豪,分田地。毋庸置疑,这种平均主义的意识非常具有煽动性,也许为了发动民众推翻压在中国人民头顶上的三座大山,在新民主义革命时期是正确的。进入社会主义阶段决策人依然捧着这个法宝不放,就变成潜在的巨大破坏力。我们的目的是团结大家走上共同富裕的道路,而不是什么越穷越革命。共产党人掌握政权后一直没有很好地解决这个矛盾,均贫富的思想扎在工人农民心里,根深蒂固。物极必反,所以我的父亲以及各级干部理应自食恶果成为替罪羊。工人的工资低本来就有怨气,再加上挑动,积攒多少年的怨气一股脑儿发泄出来,如决堤之水。台下群情激奋了,七嘴八舌咬牙切齿骂道:
  我操你祖宗,于渭生!
  你他妈拿着高工资,吃香喝辣,让我们工人做牛做马!
  谁不给我们长工资,就要他的命
  台上的一男一女从舞台一边的幕布旁走出来,高举拳头喊起口号:
  毛主席万岁!
  打倒顽固不化的走资派于渭生!
  要扫除一切害人虫,全无敌!
  台下齐刷刷地举起手臂,愤怒的口号震耳欲聋,我禁不住捂住耳朵。口号平息了,斜眼手持话筒从台上跳下来走到父亲面前,叉开两腿收紧双肩,做出一副挑战的姿态质问:
  于渭生,你为啥如此心狠手毒,不给我们工人长工资?
  父亲低头不语。
  张开你的狗嘴。
  父亲不抬头。
  回答呀。
  父亲鱼一样地沉默着。
  无产阶级革命战友们,是可忍,孰不可忍。斜眼喊道,于渭生不老实怎么办?
  砸烂他!
  座位上一片应和声,父亲依然同样的沉默。人们从椅子上跳起来,喊叫着,挥着手臂。有一个人跑到台前,抽出硌在父亲腿下的板凳腿,把他的胳膊扭上脊背,抡起板凳腿朝脑袋打去。又有五六个人一拥而上,挥拳乱打。父亲被从桌子上打了下来,抱着脑袋满地翻滚,一团团白沫流出嘴角。他任凭人痛打也绝不哭叫,绝不讨饶,绝不哀求。
  我吓得闭上眼睛。
  别打了我说同志们,别打了我说。
  我听到母亲凄厉的喊声,在暴风雨般的狂吼之中声若游丝,急忙又睁开眼睛。她被两个女造反派从侧门押出来,低着头,沿着舞台边焦急地跑向父亲。原来母亲上厕所了,父亲身旁的位置是留给她的。
  大家静一静,于渭生的臭老婆要揭发他啦斜眼望着骚动的人群,高兴地笑了笑,举起话筒对准母亲大声说,压倒了所有其他的声音。后面的,安静革命的同志们,造反派战友们,安静,安静,于渭生的臭老婆要揭发他啦!
  会场上渐渐安静下来,喧哗声传到后排,也归于沉寂。
  事情是这样的,母亲迟疑了几秒钟,重又抬起头,她的山东口音在麦克风里分外浓重。我们在哈尔滨工作的时候,于渭生在省劳动局干计划处长,工资组组长是他过去的同事于渭生去省里开会,听说此事专门做过老同事的工作,所以省劳动局才把工资改革的试点选在糖厂
  谁让你为狗丈夫歌功颂德了,主席台上有人叫,简明扼要。
  简单地说,于渭生要为低工资的大多数人长工资,王厂长要为高工资的少数人长工资。工资组倾向头一种方案,征求厂里的意见他,王厂长,在厂党委会上固执已见,人家才换了试点。
  孙志刚,你闭嘴我不许你胡说八道,你是个党员,还有没有一点组织原则的观念王厂长忽地站起身来,脸色变得非常难看,跺着脚叫道。再说,你不是厂党委委员,怎么能知道党委会上的事?
  我不是,于渭生是他亲口告诉过我,当时你还和于渭生在会上将了起来你说,王厂长,这是不是事实?
  王厂长一时语塞。其他人也开始对他提出问题,他似乎很不乐意回答,说得特别简短,并对许多事情都回答不知道,甚至越来越不耐烦。台底下的青年工人火冒三丈,不少人举起拳头怒吼:
  打倒王朋!
  他妈的,他怎么还能在上面指手划脚?
  把王朋揪下来!
  几个年轻人跳上主席台,七手八脚将王厂长揪下台来:低头王朋,低下你的狗头!我没看清他们是从哪儿拿的高帽,转眼之间便扣在王厂长的脑袋上,高帽太大,直接滑落在他的肩膀上,整个脸颊都被套进高帽里头了。几个人将王厂长架上前排的桌子跪下,有人给他画大花脸,有人给他挂牌子,有人往牌子上写道:漏网走资派王朋,打上大红叉叉。我踮起脚尖想看看父亲怎么样了,他还没有起来我盼着他爬起来,又怕他再次挨打,只有无可奈何地等待着,这样的等待叫人心焦,整个人都绷得紧紧的,头在发烧,耳朵眼嗡嗡响个不停。
  有个维持秩序的人撵我出去了:
  小孩子来干什么?喂,说你哪出去出去。
  我想赖在里面,他一把拽起胳膊将我推出门口。一离开热烘烘的室内,夜晚的寒气吹透衣衫,冷得我打起哆嗦。那人为防止我再溜进去,守在门口,可我不甘心,又围着俱乐部绕了半圈溜进侧门批斗会在继续,人们正在集中火力批判王厂长,逐渐达到高潮,又揪出一大串他的徒子徒孙,台前大约撅着多名牛鬼蛇神了。由于会场上的喧闹,后来上台揭发批判的人说些什么,我都听不清楚了。父亲经过短暂的昏厥醒来,嘴角流出鲜血,母亲扶起父亲艰难地向厕所方向走来。侧门也挤满了人,有两个造反派分开众人,让两顶高帽摇摇晃晃接近侧门。我不想让父母发现,赶紧躲在大人的身后,站在离他们不远的地方。押他们的人留在门口不走了,示意我的父母自己通过长长的走廊里去上厕所。在走廊的深处,两人停了下来,母亲为父亲擦去嘴角的鲜血,要他倚在墙壁上休息一下。等到周围安静下来,我听见母亲低声说:
  于渭生,又犯傻劲儿了,人家都把你推到刀刃上,为啥不说话!
  何苦,经历这么些运动狗咬狗,一嘴毛。父亲那高大的身躯几乎直不起来了,脊背靠在墙上,一个奇怪的苦笑扭歪了嘴唇。他自己都自身难保,你还要怎么样,我说什么!
  那就自己担着,能扛住么。
  父亲摇头,高帽跟着微微摆动。
  打伤了么,没事吧?母亲伸出一只手为父亲搓揉起胸口,学学我,挺不住就要求上厕所,多蹲一会儿,歇歇。
  寒心哪,真叫人把心都寒透了没想到为革命出生入死一辈子,落到这般地步,还不如当初不出来干呢!父亲双手捂着脸,弯下身子,声音里流露着一种悲怆和听天由命的意味。你不要管我了,我不想连累你
  别,别这么说母亲忽然浑身颤抖,紧紧抓住父亲的肩膀,她的声音哽咽了,央求。你知不知道还有孩子,他们还小
  押送他们的人回过头来,厉声呵斥:
  磨磨蹭蹭,快点!
  你冷静一点,于渭生。母亲流着泪水扶起父亲,求你,坚持住我求求你,千万冷静
  士可杀,不可辱!父亲放下手,直起腰,一种视死如归的肃穆溢于眉宇之间在他愤怒或下决心的刹那间,这道眼光叫人很是害怕,好像眼睛里燃烧着火炭。要我的头可以,侮辱人格不行!
  母亲靠在墙边一句话也不说了,只是瞪大了眼睛看着父亲。
  昏暗的灯光下,两顶高帽摇摇晃晃地向前走去,长长的影子忽大忽小。母亲把父亲的大牌子甩在背后,两人再没说什么,分头走进男女厕所,仿佛生离死别。我一辈子也忘不了那一幕,完全没有想到,这一分手竟成了永远的诀别我的心里涌起酸楚楚的滋味,想等他们出来但熬不住了,眼皮子连连打架,只得从人群里溜了出来,步履沉重地返回家去。家里一直给我们留着门,我轻轻推开门,钻到小屋的炕上,姐姐早就蜷缩着身子睡熟了。从白天到晚上,我的神经受到强烈的刺激,没有片刻的安宁,眼前混乱地闪过俱乐部里的那一幕幕闹剧,无法恢复平静。我一直在想,一个人刚才还在台上耀武扬威,怎么几句话就完蛋了,瞬息之间从人变成鬼?父亲反复说士可杀,不可辱,是什么意思种种纷乱的想法在脑子里进进出出,可是我一个也抓不住,更来不及仔细思考,这一整天都是如此。
  我和母亲都没有料到,那时悲剧就诞生了。
  我的父亲已是活着的烈士,他决心已下,要用生命给同胞作出榜样,唤醒中国人,奋起抵抗文化大革命的错误路线!
  二hr父亲是老运动员了。
  母亲说他是个直肠子货,上面吃完下面拉,就不能拐个弯!父亲嘿嘿一笑:我倒是非常想,可江山易改,本性难移啊!父亲喜欢读书,闲暇时也看看小说,书架上摆满马、恩、列、斯、毛的大部头著作。我有时好奇地顺手翻翻,书籍里面画满红铅笔道道,有的地方还打着密集的眉批。父亲对母亲调侃:有一天我向马克思报到时,与心无愧,是一名百分之百够格的布尔什维克。
  书都读狗肚子里了,死教条,哪个买你的账。母亲笑嗔道,嫁给你这样人算倒透霉了,天天操碎了心!
  是的,母亲确实天天为父亲提心吊胆,生怕他直来直去得罪人,经常劝他后退一步天地更宽广。但是她一直坚定不移地爱我父亲,认为他是一个刚直不阿、光明磊落的汉子,父亲短暂的一生也确实与心无愧。年大跃进后期,母亲把外祖父接到哈尔滨生活,父亲那时任黑龙江省劳动局计划处处长,听外祖父谈到家乡的情况,难过得一连几天都不说话。在总结大跃进的工作会议上,父亲不顾个人得失坦诚地向党提出建议:大炼钢铁不能再在农村搞下去,老百姓连门鼻子都卸下来交公社了,炼出来的全是一堆废铁疙瘩农民的私有意识根深蒂固,全出去吃大锅饭地谁来种?没有粮食工业生产也搞不好没过几天庐山会议精神传达下来,父亲一夜之间成为大会小会批判的靶子。
  我可以想象年轻气盛的父亲不能在眼里糅半点沙子,坚持实事求是。他认为跑步进入共产主义是乌托邦式幻想,大跃进的浮夸做法无异于杀鸡取蛋,在省直机关党员大会上也不肯低头。有人批判他抵制党的总路线,打着红旗反红旗,要他停职检查。母亲说父亲是一条路走到黑的死脑筋,好汉不吃眼前亏,见风向不对赶快把一切都推到我外祖父身上,就说都是老丈人从家乡带来的谣传不行吗。他一个农村老头子,烈士的父亲,谁能怎么样据母亲告诉我,当时的运动场面就是以后文化大革命的预演。公平地说,反右运动也不分青红皂白地大帽子满天飞,可不挂牌子,不戴高帽,不游街示众,不小会帮助,一天到晚打得你皮开肉绽,灵魂出窍。所以像我父亲那样经过战争锻炼的政治犯,即使被送去劳改或关进监狱,也都大多能在极恶劣的流放环境中生存下来真是识时务者为俊杰吗?父亲固执地认为,否。大家都激流勇退,还谈什么创业难,守业更难?父亲明知后退一步天地更宽广,可他强调共产党人敢作敢当,自己怎么能昧着良心说假话。如果让家乡老百姓连肚子都填不饱,他于氏家族凭什么跟共产党闹革命?又有何面目再见父老乡亲?我的父亲一贯以军人的标准严格要求自己,努力争取全心全意地为人民服务。君子坦荡荡,他不肯按母亲教他的办法蒙混过关,整他的人说他顽固不化,要他端正态度,深挖反动思想根源。父亲觉得憋气、窝火、想不通,愤然抛出自己多年的日记向党交心,让审查组看看他的心是红还是白的这下可叫人家抓住把柄,铁证如山了。我随便列举其中的一条罪证,今天看来多么荒唐可笑。父亲在日记里写了对打麻雀运动的感慨,认为这是决策者的失误,大家不该都放弃正常工作一窝蜂出来轰什么麻雀。若真消灭了麻雀,生态平衡也将遭到破坏,纯属得不偿失。
  那时候发生的事情,母亲跟我讲过很多。她曾形象地描绘过全民除四害的场面只听得上级一声令下,机关、工厂、学校全体出动,男女老少抢占街头巷尾、林间地头的制高点。使劲儿敲打铜锣、脸盆轰麻雀,没东西可敲的也拍手跺脚人人喊打。据说这样一来麻雀无处歇息,飞来飞去就会累垮死掉。但无论决策者怎样一厢情愿,中国大地上的麻雀也没有灭绝,且不说它除秋天才糟蹋一点田里的谷物,大部分季节都靠吃害虫维持生命。地里的麻雀少了,各种虫害却猖獗起来我的父亲一向只看光明的一面,什么事情都不愿往坏里想,他满以为审查组会欣赏他的赤子之心,承认他是党的好儿女,自己可以顺利过关了。母亲却认为事情没那么简单,现在高兴为时过早,还有麻烦跟在后面。父亲孩子一般天真得可爱,万万没有想到人家会断章取意,毫不留情地将一顶右倾机会主义帽子重重扣在他的头上,职务一撸到底,流放到黑龙江喇嘛甸松江炼油厂劳动改造。
  年年底,父亲满眼委屈地离开黑龙江省劳动局,背着行李卷下到冰天雪地的喇嘛甸劳动改造。具有讽刺意味的是,他的担心和预言也随之应验,天灾人祸不仅使哈尔滨,而是全国范围的食品供给短缺。农村赤地千里,城里物价飞涨,人人都勒紧裤腰带忍饥挨饿。不少省份的老百姓大批大批饿死,虽怨声载道却无人问津凡经过那个年代的大人,对当时的处境肯定刻骨铭心,比一个岁孩子的感受要深刻得多
  三hr我的母亲当时在黑龙江省冶金设计院工作。
  父亲流放后,家里的生活江河日下,一天不如一天。仅凭供给的口粮养不起外祖父了,母亲只得将他老人家送回山东老家。
  我岁,在省直机关第一幼儿园上大班,每日里的伙食由过去的鸡鸭鱼肉换作苞米面白菜粥。粥稀得像水,里面尽是冻白菜帮子,只要孩子们撒过几泡尿,肚里便空空如也,一到天黑饥肠辘辘,都饿得直叫妈妈就是这种状况也没维持多久,老师取消了幼儿园大部分正常的游戏活动,一日三餐改成两餐,一喝完粥就让小朋友们上床睡觉,尽量少消耗卡路里我们总是处于供应短缺的状态之中,这无疑是大跃进造成的经济失败的恶果,说明城市正在经受严重的食品饥荒,社会必须正视这些它自己制造出来的灾难,连无辜的孩子都得付出沉重的代价。
  我是幼儿园乒乓球队的尖子,刚刚荣获全省同龄组大赛第四名,被市体校选拔为重点培养苗子,每星期有天去体育馆训练。运动量大,我总吃不饱,身上没有力气。教我的体育老师是个漂亮姑娘,从不提高嗓子说话,经常领我们去其他幼儿园打比赛,为得是主人能招待我们吃一顿发糕。那是一种纯苞米面掺糖精发起来的食物,我可以放开肚子吃个饱了。遇上更大方的主人或许还能请一顿列巴就苏伯汤,列巴是一种俄式酸面包,像个烤焦的大馒头。苏伯汤是一种大头菜和土豆熬在一起的菜汤,也是由老毛子传到哈尔滨的。我不知道东北人为什么管前苏联人叫老毛子?母亲说那是被斯大林撵到中国流亡的白俄,他们都在哈尔滨安家落户加入中国籍了。走在大街上,偶尔碰上个俄国老太太,三九严寒还穿着条大裙子,满面笑容地问小朋友们好。我想象她做的列巴和苏伯汤一定更好吃
  我最盼望星期六母亲来接我回家,晚上能饱饱地吃上一顿可口的饭菜,母亲从不给孩子定量,每次回家都给我留着好吃的东西。
  妈妈来喽
  我朝母亲鸟儿般飞去,一下子扑进她温暖的怀抱。笑盈盈的母亲先将我裹得严严实实,然后才叫我和老师再见,哈尔滨的冬天至少零下度,不全副武装,人一出门就会冻伤的。于是,我扯着她的衣襟,在小朋友羡慕的眼神中骄傲地离开幼儿园了。
  傍晚,铅灰色的云雾沉甸甸地压在高楼大厦顶上,天空飘着雪花,街上的行人不多,公共汽车里却挤满乘客。母亲一手领着我的妹妹,一手领着我,眉毛上挂满霜花,睫毛也冻得发硬,踏着雪地走大约两站路回家。这是我最感到欢乐的行程,吃饱肚子的诱惑那么强烈,冰封雪裹的街道也非常迷人。我家紧靠着南岗区儿童公园大门旁边,距哈尔滨著名的秋林百货公司一站路。我岁生日,母亲曾拿出元钱去秋林公司买回一小块生日蛋糕。我们住在临街面的一座层楼上,楼门前有一道漫长的大上坡。石头块拼成的马路中间铺着两条窄窄的有轨电车铁道,不时有拖着大辫子的电车丁丁当当地开来开去,震落电线上的积雪,纷纷扬扬。世界变得臃肿,楼顶上,光秃秃的树枝上,男人的帽子上,女人的头巾上全是雪花。路滑,汽车蜗牛一样缓缓蠕动,骑自行车下班的人们遇到下坡大多推着车走。有胆大的小伙子不肯下车,一不留神儿滑倒摔出去老远,引起周围一阵善意的笑声。放学的小学生们个一伙,个一拨地追逐戏闹到大下坡,沿着人行道打滑刺溜,一下子滑出去五六米远。我心痒难挠,企图挣脱母亲的手掌去打滑刺溜,但母亲是不会放我出去的,有红烧肉吸引着我,是一件十分诱人的事情,不能打滑刺溜也就算了。
  我的姐姐于爱丽上小学一年级,她能帮母亲干些家务活了。
  我们一进家门,姐姐就把热好的饭菜端上桌两个纯苞米面的窝窝头和几个菜团子,一大碗白菜汤里漂着块肥肉片,这是母亲中午从单位食堂里带回来的,没舍得吃留给孩子们。我们一家口人坐在桌前,母亲给我和妹妹一人一个窝窝头,自己吃起菜团,还连连说好香啊。我狼吞虎咽地吃下窝窝头,只觉得分我的那块肥肉太小,一夹到嘴里没等品出滋味就化掉了,又贪婪地注视着姐姐碗里的那块肥肉,她还没往嘴里送,仍在一点点吃菜团。我琢磨着,她和母亲吃的是什么菜团,似乎那么津津有味?从不像我这个几辈子没吃饱的饕餮鬼,吃什么东西都风扫残云。我拿起一个菜团咬了一口,差点没吐出来,原来是豆腐渣和白菜帮做的食物,苦涩涩地直拉嗓子眼!极难吃不说,还一下散了架子,没办法,我只得用双手捧着将就吃两口,最后还是忍不住说:
  妈我还要肉。
  我知道姐姐被选入区体校游泳队,经常去游泳馆大运动量训练,也需要增加营养。但母亲偏疼儿子,为保证我打好乒乓球省出好东西给我吃,让姐姐退出训练丢卒保车了。母亲的目光扫过我们的脸上,犹豫着夹起自己菜汤里那唯一的肉片,妹妹也转过眼睛定定地盯着肉片,轻轻叫了声:妈姐姐委屈地低下头去,勉强往下吞咽菜团。母亲把肉片放进自己的嘴里,我绝望地转过眼睛不再看她,母亲却把肉片咬成块分发进个孩子的碗里。尽管她已经饿得有些浮肿,腿上一摁一个坑了。
  妈想告诉你们一件事,母亲像做错什么事似的,脸颊微微泛红地说。我决定找你爸爸去你们愿意吗?
  我要爸爸!妹妹欢呼起来。
  那我不去体育馆练球了?我诧异地问。
  母亲摇了摇头。
  我不。我舍不得体育馆和乒乓球,教练鼓励我好好练,极有可能入选市少年队。
  到喇嘛甸也能练乒乓球,妈把拍子和球都给你带去。
  那儿能上学么?姐姐问。
  你爸爸来信说,有一座小学校。
  那就去呗。姐姐想了一想,同意了。
  父亲反对母亲去喇嘛甸,大庆油田刚刚开发,天苍苍,野茫茫,风吹草低见牛羊。油区条件非常艰苦,孩子受教育的环境远不及省会哈尔滨。父亲在信中说,我在喇嘛甸好好劳动改造,用不几年柳暗花明又一村,为了孩子的发展你们千万不要来。母亲的同事也劝她莫一时冲动,换作别人想进哈尔滨都不容易。再说你也没犯错误,没人撵你下去,凭什么去那个鬼地方。你咬牙带着孩子熬过一段时间,没准你丈夫改造完了能把他拽回哈尔滨同事是掏心窝子的话,中国的事历来十年河东十年河西,钟摆一样忽左忽右。今天对了,明天错了,这场运动你整我,下次运动我整你,一茬复一茬,始终不能让你开花结果。母亲自岁参加八路军以来,经历的运动不下十次,况且当时的社会气氛已弥漫着一片极左的思潮,她知道同事的见解是对的,这已经成为一切有头脑的人对政治运动的标准答案。但是母亲义无反顾,她早已萌生和丈夫一起流放的念头了。
  我的母亲是个理智型的女人,中上等个头,清秀文静,从不显山露水。她有一个朴实的哲理中国的家庭条件有限,夫妻好比拴在一根草棍上的蚂蚱,如果其中一个不牺牲自己,哪一头上拴着的蚂蚱都跳不高。母亲放弃自己的追求,情愿做贤妻良母,全力支持父亲投身工作以坚忍和乐观对待难题与变化,一直是母亲对待生活的态度,她并没有听从同事的劝告,毅然决然带领我们去喇嘛甸了。一直到后来,母亲才为自己的选择懊悔未及,临去世之前还和我念叨,悔不该当初没听同事劝告,她不离开哈尔滨,父亲也不至于去齐齐哈尔糖厂。但世界上没有后悔药可买母亲说:我怎么能让你父亲一个人受苦,什么叫患难夫妻?我讲不出大道理,他好的时候在一起,不幸的时候更要在一起话说回来,我不知道母亲是否思索和猜测过,她的选择好沉重,以后会经受多么大的磨难?尽管她处处小心谨慎,到头来还是受到莫大的伤害。父亲倒霉的时候,母亲抛弃优越的大城市生活,领着我们坚决地和父亲一起过流放的日子。母亲倒霉的时候,父亲却顶不住压力抛弃我们孤儿寡母独自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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粉底到底是由什么做成的粉底到底是由什么做成的?粉底的类型很多,粉底液、粉条和遮暇膏等,这些粉底均用于调整肤色,改善面部质感,遮盖瑕疵,体现质感,粉底的粉底的数值越大,颜色越深,使用时与肤色的色……乐乐是颗闪烁的星诞生乐乐是动词、宛如来乐乐;又是形容词、宛如乐乐的人生;乐乐又是一个名词、宛如我的乳名可以叫乐乐。当我稍懂事时问妈妈为什么给我起名乐乐,妈妈指着天上一颗星说,你就是那颗一……长篇文革纪实小说连载原谅但不能忘记第一部白土地卷卷一晴天霹雳第五章活着的烈士一hr我一走进俱乐部大门,得意顿时烟消云散。室内闷热若蒸笼,烟味和汗臭味扑面而来。俱乐部里会场爆满,墙壁都被一张压着一张的大……爱人被爱尾声完你在看什么呀,小映?卫朗在他身后跟着他的视线绕到地上。地上只有一堆枯黄的枫叶而已。你不觉得这颜色很漂亮吗?黎映弯身捡起一片枫叶。台湾的秋天仍属炎热,枫叶来不及……我有一点勇敢一点坚强我有一点勇敢,一点坚强离开永远比相遇更容易,因为相遇是几亿人中一次的缘分,而离开只是两个人的结局。相遇难,分手易,但世人看不到有缘无份的熙攘,总以为机会无限,所以不珍惜眼……魏大勋发型叫什么时尚短发简约显男人味魏大勋因为参与多档综艺节目而人气颇高,长相帅气身材高挑的他换过不少发型,风格偏简约却不乏时尚感,展现出独特的个性魅力,提升了帅气值。魏大勋短发魏大勋的额头不高,很适……野猫买了大冰箱野猫买了一个大冰箱。冰箱是最大的那种,涂着淡绿的漆,上上下下有好几层,能放好多好多的东西。野猫买来5千克鱼塞进冰箱里。再冰点什么呢?野猫想了想,又把家里所有能冰的东西都装……徒劳之美靠近河滩,父亲曾开辟出几块菜地,忙完地里的庄稼活,他和母亲就这几块菜地上侍弄。春夏之交是蔬菜生长的黄金时节,父亲会在地里种下豆角、茄子、辣椒、黄瓜等,经常带我们去浇水、点粪、打……灾后儿童与青少年心理指导孩子的不同反应当世界遭遇台风、地震、战乱等天灾人祸的时候,日常生活里出现了各种各样的以外事件,我们不能担保儿童与青少年一个完全没有阴影的未来,但是,只要我们具备相应的知识,避免陷入由于无知带……雪映无痕第十四章外祖母住院后的第二天,医生对老人进行了肺部穿刺活检,结果需要一周才能出来。萧映雪在心中默默祈祷,希望外祖母只是肺部感染。一周后结果出来了,外祖母确诊是肺癌,而且已经是晚期……八大色系染发发型唯美梦幻新发色青木亚麻灰要说染发,小编首选这款青木亚麻灰发色。这款不仅不过时,还不挑人,即便肤色较黄、较黑,都适合。苦亚麻苦亚麻的发色和阳光的发色相同,是暖色系,能很好的提……霸气小御姐秒翻小宇宙时尚可爱小女孩发型就该是这个样子小御姐。超乎年龄的发型设计却一点违和感都没有。亚麻色头发的染色,三七分的斜刘海设计,精致的卷发,酷酷的小眼神,霸气外露呀!虽然一副田园气息的打扮,却霸气十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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