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徘徊在地狱门口第五章春寒

10月6日 九阙忬投稿
  五春寒
  江南的春天,到处花红柳绿,充满了勃勃生机;江南的春天又多雨,纷纷扬扬的细雨,似雾似烟,给葱绿的世界披上一袭巨大的白纱,给人以朦胧的美感,无限的遐想。
  最近几天,几乎天天是这样的日子,撒粉似的细雨下个不停,偶尔雨停了,太阳只露一下脸,就躲进黑布幕帐里去了。
  何娟工作的福利厂,在村头的田野上,四周被绿树环抱着,现在,又被包裹在纷纷扬扬春雨之中。工厂面积不大,但里面的农民工,个个勤劳肯干。村里村外,不少身体有缺陷的残疾人,是这个厂里的主角。何娟是健康人,应该说,是村里照顾进厂的对象,因此,她特别懂得珍惜,就像刚拱出地面的小草,对未来的生存空间,充满了无比美好的梦想。
  工厂主要是做皮鞋的,工人的工资管理,采用的是计件制。几乎不需要管理者吆喝,工人们的工作热情都很高,除了上白班,许多人还主动要求加班。何娟是加班最多的一个。
  说起来,眨眼间的事,何娟到这个厂,已是第二个年头了。何娟从上班第一天起,就显示出她是一个工作狂,同事们都说她要钱不要命,她也不辩说,尽管让别人去说罢,反正做个工作狂、凭自己的力气挣钱,也不是什么不光彩的事。
  何娟进厂前,心中就有明确的目标,除了省吃俭用,工作上一刻也不敢放松,只要有加班,她一定争取到。
  在工厂里,她把鞋头机操作得像吃饭睡觉一样自然纯熟,把自己的手搞得像白布上打满了补丁,手掌上布满了又大又硬的老茧。光凭这双手,谁识得她是个二十来岁的小媳妇?
  勤劳当然有回报,在同类工种里,她的工资常常是最高的,每月能挣二三百块,加班多的月份,工资最多的一次,差没几,就四百块了,厂里的同事都羡慕不已。其实,他们的眼睛都生在额头上,当然看得到,她的钱,沾染了比别人更多的汗水。
  何娟特别记得第一次领工资,当时的心情,很奇特,很难表达清楚。长期吃糠麸的小鸡,突然吃上了一大把珍珠白米;长期受冻的小叫花,突然穿上了一件新棉衣;天天吃馍的小孩,被领进了富丽堂皇的肯德基店,捧起了向往已久的汉堡包何娟的心情与他们很有些近似。她虽只得了一百多块,二百还少了二十,但何娟心里,就老是像含着糖块,甜滋滋的。那一百多块钱藏在口袋里,使她的骨头也仿佛变轻,她像小孩子一样,奔跳着回到家里。说实在的,她活了二十岁,口袋里还从没有装过这么多钱,这是盘古开天辟地第一次呀;而且,这些钱,完全是靠自己的双手挣来的,她也第一次真正享受到劳动的乐趣。
  这一天,正好是星期天,全厂一线工人大都休息,只有少数行政人员在值班。何娟领了工资,走近家门口,看见毛樵老破天荒地也待在家里。何娟像小燕子似的飞进家门,一看见毛樵老,就立即想要展示自己的劳动成果。
  樵老,我领工资了,有靠二百块呢。何娟说着,迅速地将那些钱都掏出来,在毛樵老眼前晃了晃。
  接着,何娟把十八张10元人民币,还有几张角钞,整整齐齐地排在缺了角的饭桌上,差不多遮住了小半张桌面。有这么多钞票覆盖,这张破败的桌子,也沾了这么多钱的光,仿佛华贵起来面上贴金了么。
  可那毛樵老却似乎没有什么大的反应,他的眼睛像钩子一样看了一会桌面上的钱,却是迅速地低下头,沉默不语,若无其事地捧着茶杯喝茶。
  何娟见了,说:你碰上了什么不高兴的事?怎么不声不响啊?
  没有啊,有什么不高兴的?你要我说什么?我来说给你听。
  那好,没事就好。我们来庆祝一下,我第一次领工资,你到镇上买点肉来,我们许多天没吃肉了。
  庆祝什么?我不去
  你这个人也真是的,老扫我的兴。
  你去呀,何娟又催促道。
  我不想去,你没听到?
  你真不去?你这人真没趣味。何娟咕哝着,你不去,我去。
  何娟把十八张十元人民币收起来,抽出两张藏进衣袋,另外的,悉数放进那张摇摇晃晃的小厨抽屉里。小厨很陈旧,比何娟要年长得多,它满身苍黑,已经很难分辨得出它本身的油漆底色调了。可这是毛樵老唯一祖传的称之为家具的宝贝;这样简陋的家具,不会在抽屉安装钥匙,当然不能上锁。一般家庭,夫妻俩用钱,通常是随手丢在抽屉里公用的,何娟他们俩,开初,也这样做。不过,何娟的眼里,这两个抽屉,从没放过这么多的钱。
  那你在家,我走了。何娟关照一声,转身往镇上走去。
  何娟很快地买了两斤多肉,和豆腐之类的一些小菜,没心绪到街上溜达转悠,抽脚就往回走。
  何娟对自己口袋里的第一次富裕起来的余兴,还在心头盘桓,或许,一家的幸福,要从这里开始了
  一路上,何娟精心地计算着怎么让一家人来共享这一百八十块钱的幸福。
  晚上,把妈和秋南叔叫来,一家人聚聚,一家人围成一桌,高高兴兴、热热闹闹的;給妈买一件外套,她天天领调皮的小毛静,真是太辛苦了;秋南叔这里,给现金吧,不买衣服了,给十块钱,还是二十块呢?毛樵老这辈子也没穿过一双像样的鞋,给他买双皮鞋吧,做妻子的,也应该让他在外面光鲜一下;小毛静买她什么好呢,买玩具,还是买衣帽?
  还没有完全想停当,她已经到家门口了。见大门关着,心里有些不快起来:这个毛樵老又走了,在家里一刻也呆不住。
  何娟拿出钥匙,打开挂锁。
  家里静悄悄的,一个人影也没有,空洞的屋子里,透出了孤寂而潮湿的霉气。
  何娟不免伤感起来,刚刚还在的兴奋,都偷偷地溜了出去。毛樵老不知死到哪里去了,难不成又上了麻将桌?他的人生剩下的就这么一个乐趣?万难有时间安闲一会,现在有了,却只见空荡荡的四堵墙壁,难道这个家有这么令人厌烦的吗?小毛静也不见,真希望她奶声奶气地叫着妈妈跑出来,抱住自己的腿撒娇
  何娟懒懒地将小菜和猪肉放在灶台上,环视四周,一时不知干什么事好。
  让牛郎织女见鬼去吧,田螺姑娘也做不成,做好饭菜,等哪个有情男人来吃呢?
  何娟呆呆地站了一刻,自怨自艾着,毛樵老不见踪影,小毛静也没出现,她知道,小毛静在外婆这里,可能正在任性地发脾气,嬉笑,哭闹,或者正喊着要妈妈呢。对,还是到妈家里去,把小毛静领回家,顺便叫母亲、晚爹来吃夜饭。
  何娟一边想心事,一边无目的地在家里踱了一圈,插在裤兜里的手,戳到那些买菜余下的钱,她把它们掏出来,捏在手里,准备把它们与那一百多块放在一起。
  何娟走到小厨前,拉开左边那只放钱的抽屉。猛然间一阵惊悸,眼睛里不见那些钱。她有些嘲笑自己,年纪还轻,记性却这么差,这么短的时间,连钱放在哪个抽屉都忘了?或许,刚才,我是把钱放在右边的抽屉里?
  何娟连忙合上抽屉,拉开右边的抽屉。
  紧接着的是一阵晕眩,她竟然一时间里没了意识。右抽屉里也是空荡荡的,根本没什么钱。这是怎么了?
  何娟摇晃着身子,抖动的手,又重新拉开左边的抽屉,希望刚才是自己眼花了,钱明明在的,却没有发现。她睁大眼睛,瞪着自己拉着抽屉的手,等待着那一百多块钱,又出现在她的视觉里。
  在这种患难的时候,却往往不见济颠这样神通广大的活佛,和同样神通广大,又充满善心的神仙出来,将那失去的东西,重新地变回来,哪怕是用幻眼法,暂时蒙骗一下何娟这样受苦人的眼睛也行。可是,济颠他们都躲开了,两个抽屉就是那么空荡荡的,不见了那寄托着她许多希望的一百多块钱!
  只有那几张角钞,可怜巴巴地蜷缩在抽屉的角落里。
  何娟一声叫,不知高低,跌坐在抽屉跟前。
  过了不知多久,何娟扶着小厨,慢慢地站起来。她终于她明白了,这个可恶的毛樵老,把钱拿走,搓麻将去了!
  何娟在摇摇摆摆的椅子上坐下来,仔细地想了一想,她不得不承认,在毛樵老面前,自己完全无能,根本无法战胜他,摆在自己眼前的唯一办法,就是哭。
  她先是无声地哭,让眼泪潮水般地向外涌。涌了一阵潮之后,觉得无论如何不解恨,就放出声音来哭,但人生处处有顾虑,何娟又不敢把声音放得太大,毕竟让左邻右舍听到了不雅观。哭了一阵子,仍然无法解除心头的恼怒,就干脆躺到床上,开始自我折磨起来。何娟直挺挺的躺着,用棉被包住自己的头,呜呜地嘶叫一阵,抛开棉被,又不断地撕扯自己的头发;双脚呢,就像学游泳,全力地击打床面。她这样独自演了一阵子悲情戏,又突然地坐起来,双手用力地拍打自己的大腿,仿佛这大腿就是拿钱的小偷,被抓住了,就非要给与这样一顿严厉惩罚不可。
  直把自己闹得筋疲力尽,最后,悲情剧中必要的流眼泪、哀哀的哭、惩罚自己的举手敲打,都没有力气继续了,她才红着眼睛,从床上爬下来。
  何娟随便地用双手捋了一下被自己弄得像鸟窝似的头发,又用湿毛巾抹了一把脸,就关了门,慢慢地向她母亲的家走去。那里,有她唯一的安慰。
  不要说话,从脸色上,何娟的母亲就看出了她有些不对劲,何娟一进门,招琴就大声说:何娟,你怎么了,脸色这么难看,身体不舒服吗?那个毛樵老又欺负你了?
  没有,我很好。今天我休息,只是想看看你,看看小毛静。何娟原先想说的,请妈妈去吃饭;给你买什么颜色的衣服好之类的话,都省略掉了。话语尽量显得平静,若无其事的。她流着血的心,真的不想让自己的血色的悲哀,传染给母亲。
  但何娟母亲是何等敏锐之人,装腔作势骗得了别人,骗不了你的老娘招琴。她拉何娟一把,说:你碰到什么不高兴的事了?你在娘面前,有什么不好说的?你哭过了?看你的眼睛都红肿了。
  没有的事,我为什么要哭啊?没有的事。何娟连连否认。可那眼泪通常是何娟掩饰真情的叛徒,她在掩饰中,眼泪已汹涌而出,它就这样公开地把主人内心的真情出卖了。
  那小毛静看见妈妈哭了,赶紧丢开玩耍,屁颠屁颠地跑到何娟跟前,抱住何娟的大腿,说:妈妈不哭,静静听话。
  何娟蹲下身,抱起小毛静,眼泪更畅快地喷薄出来,妈妈不哭,妈妈是看到静静你,我太高兴了。说着,连连地亲着囡宝贝的脸,眼泪沾了小毛静一脸。
  经不起母亲再三的追问,最后,何娟还是把失踪工资的事,向她母亲全部招认了。
  母亲招琴听了,气了个热发疯,她立马要去找毛樵老算账。何娟死死拉住,好说歹说,苦苦哀求,才把母亲拦下来。
  何娟接受了第一月工资,一二个小时就花尽的教训,此后,她不将工资直接地拿进家里来了。何娟请求工厂财务,把每月工资暂存在厂里,必要时,才少额支取。并嘱咐好财会人员,非她亲自签名,家里其他人员一律不能取,为了顾及毛樵老的面子,没有点明,毛樵老特别不允许取。
  何娟这样做,有自己的想法,她是很想拿自己的钱,夫妻同享的,只是现在,毛樵老野了心,心不在家业上,在经济上应该卡他一卡,等他知道挣钱的难处,孩子长大起来了,他终会收心回来的。到那时,她宁愿他来当这个家。
  当然,在近段时间里,何娟决心已定,不靠天,不靠地,不靠毛樵老,用自己的双手,让自己的梦想,一步一步变成现实。
  何娟把钱存在工厂财务之后,心安理得,知道钱在不断增多。一年之后,除了家用,已存下了千多块,何娟的心不知有多激动,积在心中的大事,她要一件件地实现了。
  第一件事,何娟想造房子。她不想永久住在这个像鸟笼一样的屋子里。虽然,离一下子完整地造好一幢房,钱还差得很远,但何娟有自己的打算,她从鸟儿筑巢里得到鼓励。鸟儿有什么能力?可它一天又一天、一次又一次的叼枝啣草,终究能筑成一个完整的巢。何娟就是要采用鸟儿筑巢的方法。她花了几百块钱,买来了造房必需的石料、黄沙和水泥,囤积在家,过些日子,再花一二个月工资,把屋基墙脚砌起来。接下来,就像鸟儿筑巢,有了积蓄,就造上一层,再积蓄,再造一层。只要有心,多年坚持,总有一天,像村中其他人家一样,住上一栋完整的新房。
  建房筑巢,何娟已经啣来了第一根柴禾枝草。
  第二件事,准备好小毛静上幼儿园的学费。在村里上幼儿园,还是到镇里去上,这事,何娟踟蹰了很长时间。
  说起上幼儿园,村里也有一个,就办在村里的社屋里。这个屋子挺大,关十个二十个小讨债鬼,是绰绰有余的。这个土色土香的幼儿园,学费是相当便宜的,半年只需五十块,接送孩子又便当,这对何娟很有诱惑力。
  可不知为何,叫一个大妈当老师。无论是外貌,还是内在的学识,称她为老师,很有些像给狗头戴上花帽子。
  有与这个大妈老师交往过的熟人透露,她的全部职能,就是将这些孩子管住,关在那个大屋子里。这样做似乎不合教学常规。但这样做是有客观原因的,大妈老师的学识涵养,必定只能这样做。有知情人揭示说,这个大妈老师自己也没上过学,对教学之类的字眼,也需要雇个老师给予教育。还有亲历者作证,大妈老师不是全文盲,能数数的,他曾亲耳听见、亲眼看见她从1数到1000,但要她写出这些数字,那可能又要另请老师指导,或请老天菩萨帮忙。
  基于这样的事实,大妈老师将学文识字、唱歌舞蹈之类的活动,排除在教学规划内,这才符合她的常规。
  有可靠的消息说,大妈老师也有她独特的教学活动,并且乐此不疲,长年累月的坚持下来,这非有刚强意志者所无法做到的。
  她的这两个教学活动,简单易学,如有羡慕者也想学而推行之,则应欲学从速,这实在是简单易学会的好教学,回去操作推广都是轻而易举之事。
  笔者介绍这两项教育经验也极乐意,高兴地简述于此。一是教育孩子学会睡觉,并且必须强迫孩子睡。大妈老师规定,睡觉上午一次,下午一次,不睡就要打手心。这个教学活动,学、教都易,且大妈老师本人,是天生的睡觉专家,因此,很乐于对孩子施教,教起来也得心应手,且常常率先垂范。这个大教室里没有任何教学用具,孩子们坐的凳子或椅子,都是孩子的家里自带的,孩子们睡觉,就趴在凳子或椅子上睡。你如果觉得凳子椅子睡起来不舒服,那水泥地面既清凉,又平滑,尽管舒舒服服地尽情享用。
  大妈老师最喜欢下午那次睡觉,她不但可以言教,而且还能身传,是率先垂范的好时机。特别是到了夏天,天热起来,她就更能享受光滑的水泥地面的清凉,为孩子们做出榜样。每当呵欠打得大妈老师无法合拢嘴的时候,就是到了孩子们睡午觉的时间。她就迫不及待地锁好门窗,吆喝孩子们赶快睡觉。她手里拿着一根不知从哪里捡来的脏兮兮棍棒,威胁性地挥舞着,在孩子们中间转。可往往还没转完了一圈,就无法忍受瞌睡的折磨,不得不迅速地奔到墙边,取过早已准备好的席子,顺手一展,摊开席子,倒头便睡,十秒钟内,准能鼾声大作。偌大的教室,顿时弥满了大妈的鼻孔和嘴巴吹响的优美协奏曲。
  这时,孩子们知道,自由的时刻到了。孩子们先是悄悄地抬起头,偷偷地向有演奏声的地方瞧,看看那鼻子和嘴巴演奏音调,响亮平稳,知道没有危险了,二十几个孩子,就陆陆续续地蹦了起来,寻找各自的乐趣。这时的孩子,才能展示他们的天性,自由自在的玩耍。孩子们有追逃的,有摔跤的,有笑的,也有哭的总之,人间小朋友发生过的运动,这里都可能发生,用沸反盈天来形容,实在不为过。可是大妈老师震天动地且持久的鼾声,仍是毫无疑问地盖过了孩子们的嬉闹声。
  完成了午睡的教学任务之后,往往已过去了大半个下午。大妈老师爬起来,伸一下懒腰,举头望过去,就会发现,孩子们个个灰尘满面,上台演小花脸角色,已不必化妆;衣服已全部改变了颜色,他们的衣裤都做了大教室的抹布,地面已经纤尘不染,不必再动用清洁工拖洗地面了。
  大妈还有一种成功的教学形式,就是尽情地陪孩子们闹玩。
  大妈老师最拿手、也就是唯一会的游戏是小羊拖老虎。这个活动,她还像眼前的小鬼头一样大的时候,就会了,现在拿来教学,熟不离手,便当极了。
  她是老师,当然充当小羊的妈妈,她要保护好自己的孩子,避免被老虎吃掉。大妈以为,这些孩子,刚从奶头上下来,不论哪个孩子当老虎,还能跑得比自己快?自己这头老羊妈妈,挡住任何老虎,保护好自己的羊宝宝,免受老虎的荼毒,大妈以为,有绝对把握的。
  可是,没有料想到,那些个充当老虎的小屁孩,被想吃小羊的激情鼓动起来,跑起来真有点快,动作又灵活,开初,羊妈妈左拦右挡,费了老大劲,还勉强挡住老虎的进攻。可时间长了,小半天下来,小老虎,还在东窜西跳,非常来劲,而老羊妈早已气喘吁吁,稍不留神,或松一点劲,小老虎就从老羊妈胳肢缝里钻过去,吃掉了她的小羊羔。这样战斗的结果,不多会,她终于挡不住小老虎顽强的进攻,噗通一声,累倒下了。
  可以想见,羊妈妈倒了,下面紧紧拉成一长串的小羊羔,也跟着倒下,跟在羊妈妈最近的小羊,原想贴近妈妈,能得到妈妈最好的保护,谁知却成了倒霉蛋,被肥大的羊妈妈压倒,差点儿闷死,挣扎半天,才缓过气来。
  想到这一节,何娟怕了。自家的小毛静,年幼体弱,不经压呀,要是一旦让肥大的大妈老师压住,那柔嫩的身体,不就成肉饼了?权衡之后,孩子身体的安全、学识素质的提高,比学费便宜、接送便当更重要。就上镇里的幼儿园吧。
  听人介绍,镇里上学,学费要六七百块,得花上差不多半年的工资。但那里是政府办的学,正当、规范,又有正规的老师,学习门类齐全,不但有玩耍、跳舞,也学写字算数,各种活动都搞。在镇里上幼儿园的孩子家长,都说,半年下来,孩子就变活泼聪明了许多。
  何娟心动了,决心让毛静上镇里的幼儿园。虽然,经济上、每天接送的时间上,都给何娟造成了很大的压力,为了孩子的未来,吃些苦是应该的,值得的。
  听说,春季班招生正在报名,何娟决定,就让小毛静上这个春季班。
  积蓄下来的钱,用途该如何分派,何娟细细地盘算了一下。前些天,买屋基材料花去了五百块;毛静要上学,学费700块,必须先留好;上学每天接送,每天背小毛静,双腿走五里地,显然不便,还是买辆自行车吧,每天接送,是必不可少。买车又得花200多块,这样算下来,总共一千多块钱,就不够用了。
  何娟好说歹说,向厂领导请求,终于获准提前支取两个月工资,何娟心中的那块沉重的石头,才落了地。
  在毛静报名上学前两天,何娟把700块学费领了出来。她小心翼翼地用纸把它包起来,又用橡皮筋扎扎实实的匝了两圈,用心地把它装进裤袋。仿佛觉得,衣袋里装进的是一块烙铁,顿时,浑身沉重而发烫起来。
  何娟一路走,一路牵肠挂肚,心怕那包东西,从裤袋里溜出来。她不时地按按裤袋,确信那鼓鼓的烙铁还在,才松开手。
  回到家,不由又紧张起来,在钱的问题上,她已领教过毛樵老眼睛的犀利,手脚的麻利。这个简单空洞的家,毛樵老数十年盘桓,可比她熟悉得多,即使哪个墙角有老鼠洞,哪个角落藏蟑螂,他都一清二楚。毛樵老眼中钱比天大,比天大的钱,还能躲藏得过去,不被毛樵老洞察到?可以肯定,无论它躲进墙角,藏到屋头,绝无可能,逃过毛樵老的法眼。何况,毛樵老对钱的饥渴,远胜于一日三餐,他是绝对不能容忍钱闲赋在家的。
  在这方面,何娟绝对相信毛樵老超级的才能,不能不千分小心、万分仔细地思考,口袋里的钱,如何在一天两夜的时间里,为它找到一个安全的防空洞,以躲过毛樵老的突然袭击。
  可是,那空荡荡的屋子里,再加,毛樵老对家里钱的搜寻,是那样的细致入微,何处有可怜的钱藏身的洞穴?
  何娟愁眉不展,好生为难了。
  就在前些天,毛樵老凭自己在麻将桌上练就的火眼金睛,搜尽了家里角角落落所有的角钞零币之后,仍然远远无法应付缺钱的窘境,不得不降下身段,向何娟伸手要钱了。
  上次他卷走第一个月的全部工资的怒气,虽然已时隔一年,何娟还没有全部消除,此后,凡是去搓麻将赌博的钱,何娟一分钱也不给。见毛樵老多次厚着脸皮,向她讨要,何娟就说:你想想,我就一二百块的工资,一家人吃喝拉撒,穿着零用,都花这点工资,哪能还有余钱供你搓麻将?
  毛樵老说:你就行行好吧,不是一家人嘛,我是你丈夫,我有困难,总不能见死不救,让他在外受苦受难。帮帮我,给一百块,真的没有,五十块也行。
  何娟一听,更生气了,你又输了,是不是?不挣钱,又败了这许多钱!
  不是的,我没欠钱,只是袋里真空,下次搓麻将没底钱,就接不下去做下一场了。
  那不更好,没钱就不用去赌了。
  你知道,我已经玩出了瘾头,要戒,也要慢慢地来,一下子怎戒得掉?何娟,老婆大人,你是世上最好的老婆,最能体贴老公,给我一点吧。说着,厚皮赖脸地来搜何娟的衣袋。
  这次,何娟不被他的甜言蜜语所惑,不行,要钱,你自己挣去。
  毛樵老没有吃到乌鸦嘴上掉下的肉。
  毛樵老没能从何娟的手上弄到钱,就直接到何娟的工厂财务里去要,不过也碰了一鼻子灰。财务告知他,一则,你老婆再三说过,这工资,只能是她一人签名有效,其他任何人不能支取。二则,最近,你老婆已基本将存钱取走了,你再来取,什么意思?
  毛樵老无言以对,只得灰溜溜地走人。
  回到家里,又向何娟要钱,要不成,就十分留意起家里的壁壁角角,以发现那东躲西藏的钱。
  面对这样的毛樵老,何娟怀揣着这700块钱,就似有数只爬着的虫,在噬咬她的心。
  何娟忐忑地在空荡的家里走了一圈,心里猴急,想想,即使藏在自己的身上,也不安全,毛樵老可以厚着脸皮,搜摸衣袋,即使白天饶过了她,也绝不会让晚上的衣袋,安稳地睡着钞票。这屋子里,哪个地方,还能躲开毛樵老慧眼和千佛手呢?
  时间已经不早了,天边的太阳,不断扯过身边的云彩,遮住自己的半边脸,光线也变成了红黄色的半明半暗,它时明时灭地平平地射进门窗,告诫着人们,它要下山睡觉了。
  何娟心不在焉地准备做晚饭。她随手抄起淘米箩,无心无绪向米瓳走去。何娟揭开米瓳上盖着的草荐,弯腰盛起一碗米,正要倒进淘箩里,忽然心跳加剧,顷刻间,何娟心中,有了个绝妙的主意,使她为难许久钞票躲藏问题,有了最好的解决办法。
  这个米瓳,历来是何娟的专利,做饭煮米粥,都是她一个人劳作,绝无第二个人肯来光顾,把钱藏在米瓳底里,神不知,鬼不觉,毛樵老最大本事,也想不到,更不用说找得到。
  看来,毫无疑问,这次,毛樵老的一尺魔术,要被何娟的一丈道术盖过了。
  何娟不由得笑出声来,立即放下淘箩,掏出那包烫手的钞票,迅速地藏进米瓳底里,捋一下米,盖上草荐,一直悬在喉咙口的心,才恢复到原位。
  何娟放心地做饭去了。
  这个晚上,毛樵老没有回家来,对麻将桌的温情挽留,毛樵老则以彻夜不合眼地抚摸着它,作为回报,足见他情谊深重。不过,何娟反而安心些,她巴望这两天,毛樵老不要踏进家门来,免得她提心吊胆的,不得安宁。
  第二天中午,何娟刚做好饭,毛樵老像个病人似的,没精没神地踱进家来。那萎靡不振的样子,一看就知道他在麻将桌上又成了败将。
  何娟瞥了他一眼,也不礼貌他,自己整理饭菜。
  毛樵老可耐不住了,说:说实话,昨天晚上,我输了,想返本,却没翻过来,且越搓越输
  何娟焦躁地打断他,你不要来对我说,我不想听。
  毛樵老又拾起那百说不厌的话:你给我一点钱。他迟疑了一刻,吞吞吐吐地说,这次真的逃不脱了,债主追得紧,逼着我还,不还,要打我,我做人不下去了。你帮帮我,只有你
  你自寻的,自作自受。我没钱,有钱,也再不会帮你还赌债!何娟厌烦透了,几乎叫喊起来。
  你不是存了一千多块钱?就给我一点
  你还有脸说?挣钱养家,本来,男人应多担些责任,你倒好,上次,你偷了我头个月的工资,这次又要来拿我的工资给你赌?况且,我手头真也没有钱。
  家里拿钱,怎么能说偷呢?好了,好了,我知道你辛苦,能干,就这次,你再给一点,让我去应应急,你不是把一千多块都取出来了?手里有钱。
  你这个人,搓麻将搓昏头了。刚买奠墙基的材料,500多块钱,你付的?毛静明天报名读书的学费,我还在担心,你做爹的,不去想办法,倒来要搓麻将的钱,你还像个人吗?
  你不要这样说,你没钱,怎去买了自行车?你给我说着又来搜何娟的口袋。
  何娟一把打落毛樵老伸过来的手,天底下有你这样的父亲,女儿读书的事真的一点不管了?我原本把女儿学费的事,靠在你做爹的身上,你却不但不想办法,还来要钱?你使我失望透顶了。你走远一点,我不想看到你,女儿的事不靠你,就算没有你这个做爹的!钱的事,你休再开口,我没有!
  毛樵老纠缠了何娟半天,没有结果,自己又跑到小厨抽屉前,把左右两个抽屉拉开数次,一无所获,就坐在椅子上发愁、发火、踢凳子。何娟不再理他,自己上班去了。
  何娟下班回来,毛樵老还在家里,何娟很是惊奇,心里咯噔了一下,这么一个下午,在家呆着,估计连老鼠洞都搜索过了,那700块钱还安全吧?
  何娟想立刻跑过去,看看米瓳被动过了没有。一看毛樵老正目不转睛地看着她,就停止了脚步,故作生气地说:闲在家里,晚饭也不能做一餐给我吃吗?就会做老太爷。说着,拿起淘米箩,向米瓳走过去。
  揭开草荐,弯下腰,手顺势迅速地插入瓳底,手戳到了那个纸包,何娟不禁松出一口气。何娟盛好米,返身灶台,一边淘米,一边故意念叨着。
  明天,厂里忙,你,送毛静报名去吧?
  我不是不像爹么,什么都是你在包办,你自己去,我不去。毛樵老没好声气地说。
  毛静不是你女儿?这点事也不肯替女儿做。
  叫我去干什么,我又没钱。
  做爹的,没钱也要去想法子,你不想女儿读书了?
  村里不是也有幼儿园吗,只要50块钱的学费,你干吗叫毛静到镇上去读?路远,又费钱,你不是自作孽,自讨苦吃?
  你像个称职的爹吗,说这样的话?有没有为毛静的前途着想?村里的幼儿园,只是将孩子关在屋里,什么也不教。
  幼儿园么,又不是正式学校,只要管住孩子不出事就好了,还要教什么?读书写字,是毛静正式上学之后的事。到镇上去读,要七八百块,还不是省下钱来,好作他用。
  哦,省下让你搓麻将?你这人啊,自己不会读书,没有知识,叫孩子也像你,不要读书,是这样吗?
  你这是什么话?到毛静上学的年龄,就到正规学校去上学,这碍着她什么了?过去的人,从没有上幼儿园,照样考上大学,幼儿园好坏,关孩子什么前途?你、我,上小学前,上过幼儿园没有?
  你不愿去,就不去,哪里又说了这么多废话?你不去,我去,还真怕没你,毛静不报名了?你只要这样百事不管,息得乐安好了。
  何娟越来越觉得与毛樵老说话的无味,不合路径,就闭上嘴,不想与他说了,自己淘米、洗菜,做饭炒菜去了。
  这一个晚上,毛樵老破天荒地没出门去,大概口袋里真的没钱。
  第二天何娟起来,毛樵老已经出去多时了。
  何娟打开窗门,发现外面已下起了毛毛雨,整个世界又变得灰蒙蒙的,何娟的心,立即不爽起来。在春天里,何娟最讨厌的,就是碰上这种雨,这雨,似烟似雾,看不见雨滴,但它使大地的所有生物,都流起了眼泪,湿漉漉一片。出门行走,带伞麻烦,不带伞也不行,它很快把你满头满脸弄湿了。何况,今天何娟是必须出门的,这样的天出去,还要带上小孩,给她带来了多大的不便,心里不免有了一种莫名的惆怅,仿佛家里久不经太阳晾晒受潮的衣物,有些发霉的臭味了。
  何娟匆匆地准备好了早餐,正要催毛静起床吃饭。忽然想到,把钱先取出来吧,以免手忙脚乱,到时,把最重要的东西忘带了。
  何娟昨天晚上摸过,钱仍然安安静静地与米睡在一起,毛樵老果然发现不了她的神藏。何娟轻松地揭开草荐,右手插进一尺多深的米,手指戳到了瓳底
  一种异样的感觉从心底升起,先是从脚底到头顶一阵冰凉闪过,接着脑袋轰的一声,像被闪电击中,天整个地塌了下来。
  那包钱不见了!
  何娟猛地把米瓳扳倒在地,双手在米堆疯狂地拨拉,想重新发现深藏不露以为万无一失的宝贝,然而,哪里还有钱包的影子。
  何娟坐在地上,呆呆地瞪着米瓳,欲哭无泪,想喊无声,一种无法用语言表述的那种悲伤,那种失望,那种愤恨,一齐向她袭来,她的脑子变迷糊了,一下子似成了没有思维的傻瓜。
  这样的情绪足足统治了她半个钟点之久。尔后,她慢慢地从地上爬起来,一声不响地向门外的雨天走去。
  何娟也不带雨具,赤头冲出大门。她的脸烧纸板似的,青黄灰白,可怕地变换着,走在村弄小巷里,何娟的头发,很快凝结起雾水,像染上了一层薄薄的霜。天,灰蒙蒙的没有尽头,何娟的心也被染成灰色的了,她的身心,整个地沉浸在灰暗之中。
  老远,何娟就看见了手舞足蹈的毛樵老。何娟也不向任何人打招呼,带着雨雾难以浇灭的怒火,一头冲进他的牌屋。
  毛樵老正兴奋着,为摸到了一张好牌而吆喝不已。不料何娟会突然出现在面前,他还来不及反应,何娟的手已伸了出来,只听得哗地一声响,毛樵老面前的麻将牌飞了起来。骨牌像子弹一样乱射,毛樵老满头满脸、整个胸膛,纷纷中弹。
  毛樵老全神贯注的意志,练就他一身钢筋铁骨,他满身被这些射出的子弹击中,却纷纷的反弹回来,噼里啪啦地掉在地上,无损于他的钢骨铁身。他中弹之后,摇摆了一下身子,这只是他事感突然,着实吃了一惊而已。
  毛樵老抬起头,发现是自己的老婆,怒目金刚似的,正在向他发起的猛烈攻击,在大庭广众面前,侵犯大丈夫的尊严。更不能容忍的是,一副好到不能再好、白花花的银子就要纷纷落进自己腰包的妙牌,就这样无可挽回地瞬间被自己的老婆打入地狱。怒火顿时被点燃起来,火星四处乱窜,很快烧热了脑袋,烧爆了手脚,怒火眼看就要从从手脚里窜出来。毛樵老一声吼,腾的跳起,手已经高高地举了起来,就要向何娟的头顶劈下去
  但看那毛樵老,突然中了枪似的,那只高高举起的暴怒的手,停滞不前了,并且缓缓地萎缩,掉落下来,躲进衣袖里去了。
  毛樵老看见了何娟完全变形的灰白色的脸,她头顶燃烧起来的熊熊怒火,高过万丈,显然盖过了毛樵老乱窜的火星,烧痛了他举起的拳头,毛樵老畏缩了
  昨天下午,毛樵老已经探知了钱躲藏的确切地点,只是装得很逼真,没有任何发现钱而露出喜悦的迹象,瞒过了何娟。今天早上,他就不客气了,毫不犹豫地将躲藏者揪了出来,抓进自己的衣袋里,气昂昂地来找牌友。
  他衣袋里有700块,而底气十足,信心满怀。刚才,读者已经发现,毛樵老在麻将桌上表现出来的激动与兴奋。但他完全忽视了失去700块的何娟,会给她带来焦急、悲哀、失望和愤怒。现在,这怒火突然燃烧在他的面前,且来势汹汹,他仿佛突然意识到自己口袋里钱的来源,他心虚了。
  但毛樵老还要强作无辜地受辱的样子,说:你,你疯了,你干什么?
  干什么,问你自己,你这个畜生!何娟憋了许多时候的气,终于释放了出来,语言不再自我约束,眼泪也随着骂声,纷纷滚落下来。
  何娟又把脸转向目瞪口呆的牌伴,用嘶哑的哭音说:各位在上,今天,我索性做一回泼妇。一个母亲,千辛万苦积存起来的钱,今天要给女儿去报名缴费,钱却被偷去赌博了。我要让大家知道,一个做母亲的悲伤、愤怒:毛樵老是小偷,你们事实上是他的帮凶。对不起各位了
  何娟上前一步,双手抓住麻将桌沿,用力一推,麻将桌仰面朝天,挣扎不起,麻将牌四处飞溅,着地后,又纷纷向墙角乱窜。
  没等那些牌桌上的伙伴,从惊慌失措中反应过来,何娟哭叫着,一头冲进雨雾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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