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读古文笔记

　　周读古文笔记木心曾评价曹雪芹的诗如水中藻荇，放在《红楼梦》里去看珊珊可人，取出水却无可观。讲的是二者相辅相生的关系。但我常常反其意而用之，弱水三千，只取一瓢饮，每于汪洋恣肆的文章中得那极好的一两句来，细味不已。今读《乐毅报燕王书》，无他，单为一个（大吕陈于元英）故鼎反乎历室（齐器设于宁台，蓟丘之植，植于汶篁）拍案叫绝。燕王哙时遭子之之乱，齐国以此时侵侮之，欺凌备至。所以燕昭折躬执彗，营黄金台，必欲不量轻弱以齐为事，终究是故鼎回归，先庙安之。这故鼎啊，有些分量！次读《谏逐客书》，一心学老鼠而辍学的李斯没能尽学荀卿之道，是以泰山不让土壤这半句仿劝学篇抄得半像不像，可是最后半句不得了：王者不却众庶，故能明其德。老师的名言只是为咱这句蓄势的，我这葫芦卖的药可是王道牌大力丸，隔着包装都能嗅到王者之气。由此可见李斯至少在去到那个改变他命运的厕所之前，是有认真听课记笔记的。嘻！王道也夫！又读《卜居》，在这里见到了那句心仪已久却不知出处的黄钟毁弃，瓦釜雷鸣。在《大秦帝国》里面读到瓦釜雷鸣，初不知其深意。从屈原口中再次听到，真有击破黄钟的沉越。屈原的楚歌，万世犹振余音。再读《宋玉对楚王问》。襄王以他对宋玉的了解发问：先生其有遗行与？这次本以为抓到宋玉小辫子，他必须正面回答了（襄王不禁得意），没成想机智的宋玉再一次用到了诡辩术。阳春白雪已成曲高和寡的滥觞，鹏鸟鲲鱼两只小动物也是经典寓言，最后一句夫圣人瑰意琦行，超然独处更是自比圣贤，宋玉的脸皮厚得可爱。对于宋玉的了解，仅限此一篇和《风赋》，已然可以明白宋玉佯为谬言、实存讽谏之心。喜欢那个容貌旖丽，吹嘘宋玉其人貌美而好色，王无与之入后宫（登徒子好色赋）的宋公子。凤凰上击九千里，这狂狷不羁的宋老二！（屈原为楚辞冠，宋玉亚之，故云）复观《报任安书》，子长之文有奇伟气雄、浩、峻、雅（赠盖邦式序）自不消说。多有名句如士为知己者死文王拘而演周易，而我独为且李陵提不足不满五千一节肃然起敬。一写匈奴之强大，一写汉军之疲弱，凡有心气者莫不变容泣下。后面为李陵辩护一事，自然顺理成章。太史公一篇倾诉，哀而不厉，愤而不激，饶是千古文章。司马太史诚有良史笔，挥泰山若轻，举鸿羽如重。老爹为文，稳。最后一篇是庄子的《盗跖》。没有特别喜欢哪句，因为无一字不是随珠和璧。思想方面不敢妄下评论，只说庄子以尼父入寓言的笔法实在高明。庄周斥儒从不以言语訾辱，每每假虚构故事，借人物之口揭露儒者的矫伪，甚至在他的故事中，孔子常受圣贤教训，回来又教育徒弟。比于后世儒生直骂老庄妄言、不如孔圣来得有修养些，境界高出不少。操有时之具，而托于无穷之间，忽然无异骐骥之驰过隙也，世俗眼中的盗贼柳下跖也有这般高远的文学情怀，可知庄生的故事，实在美得很。惜乎此子之后，世间已再无庄周！后来的得道者除却刘安留下一部《淮南鸿烈》，其余人大抵都升天而孰弊弊焉以天下为事，未得道之人多得一察焉以自好，只能贻误后世。悲夫，斯人何处？结：先假不知何许人的说法要之，读古文必疾读而缓诵。初展书册，先为急读，知句读音义；又闭卷默识，明章法结构；凡六读之后可以成诵，卒得其文，玩而乐之。予用此道，遂得故鼎句，得王者句，得瓦釜雷鸣句，得圣人瑰意琦行句，得李陵提不足不满五千，深践戎马之地句。盖予之读古文三日，味之三日，然后可谓得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