瓯江边上的外来女第二章

　　第二章
　　太阳拖着余晖躲进山的背后极不情愿地隐去，天边的火烧云证实它还挂在那，我不敢奢望能看到被山切断了的西逝的地平线。车无情地抛下我们，等不及人走出来就启动了，朝下一个目的地奔去，写有山岸村的路牌，挡不住它前进的步伐，就那样永远消失在山脚的拐弯处。
　　来到姐住的地方，身体深处早已唤醒了疲倦，拖着笨重的行李，脚不听使唤地向前挪动着，踩过姐的脚痕，走向身体在呼唤的地方。
　　面前是一栋老旧的三层平楼，左旁紧黏着的楼还要高出一层，露出的墙壁斑驳不堪，一块块要掉落的有些发青的石灰，悬在那，可以想象风雨曾是怎样欺负它的，可以看出岁月的痕迹是怎样从它身上压过，但那并引不起我的注意。目光落到房前马路旁的一株只剩枝丫的桃树上，也许是对桃花有独特的喜爱，我似乎看到藏在冬天里的它们正在蠢蠢欲动地试着去挑开春的眼皮，向生命昭示它们的存在。
　　阿英，这么早就回来了啊？一个中年男子走了过来，中等个，套着一件黑色的上衣，穿着一条麻黑的裤子，趿着一双用毛线织的拖鞋，长着一双眼皮略微向上翻着的眼睛，我想这应该就是俗称的斗鸡眼吧，看起来贼头贼脑，后来才知道是姐租的房子的房东，而且后来他还向我证明了我对他的第一感觉是错误的。
　　嗯，老板说有事做了。姐答道。（姐有两个名字，因为姐有两张身份证。一张是她自己的，一张是借村里一个女孩的名字办的，因为当时姐出去打工时还没满十六周岁，办不了身份证，那早已是上世纪的事了。阿英是姐在外地别人对她的称呼。时间说走就走，我和姐就那样跨过那个我们永远不会陌生的世纪，因为在那个世纪经历的故事对我们来说太深了，那是难以抹去的记忆。远去的故事还在，而我们却早已开始了新的故事，后来才懂得，人生永远是向前走的，不管你记不记得过往的岁月，你已经在今朝了！）
　　一年难得回去一趟，过完年宵再回来也行吗？你老板应该不会说什么。中年男子笑着说道。
　　在家待着也是闲着，还要花钱，在这有事做至少能挣个吃饭的钱，姐表情平静地说着，再说，现在经济危机这样严重，好多人都找不到事做，如果厂里忙，而我又来晚了，今年就不知道要在哪里度过了。
　　这你兄弟啊？那男子的眼睛扫了一下我又转向姐问着，而我却装着他不存在的样子，这不是因为我待人傲慢，一是我本身就不是很喜欢陌生人的，再说实在难以忍受因为他的问话而挡住了我们前行的脚步。
　　嗯，我的小弟。姐和在其他人面前一样向那男子介绍我与她的姐弟关系。
　　他来进厂啊？说到这时时，男子目无表情。
　　不，不，不是，我小弟是跟我来玩的，忙的时候顺便给我帮一下忙，在这待一个月就回学校上学。姐，很着急似的想要向那男子解释清楚，我想也许在姐的内心中她是想要告诉在她活着的世界里的人我和他们不是同一个世界的人，她不能允许他人把她的弟弟同那些打工仔相比，因为她的弟弟是她在他们面前的骄傲。看着姐那说话的样子，我在心疼，又何必在意他人的看法呢，但我理解这些年来带给她的那些痛苦，姐太想有改变了，而她对于这样的生活又无能为力，不管她再怎么坚强，还是得要有精神的支柱。
　　哦，他那么晚上学啊？男子疑惑地接着问道。
　　我弟在哈尔滨上学，北方嘛，寒假很长，开学要比南方晚嘛！姐说到这时似乎松了一口气。
　　小玉回家了没有？姐把话题转到了另一个人身上。
　　没有那男子条件反射似地说出这两个字，再说她现在哪敢回去啊。男子说到后面时，露出有种恨铁不成钢的表情，让我感觉很奇怪。
　　高飞呢？姐继续问道。
　　也没回去！男子的表情流露出了些许愤怒抑或是妒忌，这让我更加不解，他何以如此，后来才知道这只是男人内心中的一种忌恨，这是后话了。
　　那他们俩一起在这过年啊？
　　男子不语，也许他觉得姐这是在明知故问有点多余抑或觉得没有回答的必要。男子的目光从我们身上移开了，落到马路上奔跑的汽车上，飞到路那边那条无水却沉积着黑糊糊粘稠不知为何物的东西的河内，那是一种怎样的目光，我读不懂。
　　时间在慢慢地老去，太阳正在走向另一个黎明，在追寻着那条正在远方等待它的地平线。山逐渐朦胧了起来，出现了那个季节少有的迷雾，山的外衣依旧是绿，只是太近，反而有点恨它挡住了我向远方搜寻的目光。
　　早已来到门口，门是铁做成的拉门，开着，收缩在左右两边，但我却不敢再向前迈进一步，更不敢随便闯入，只好站在那等着姐走来，领着我踏入这个陌生的世界！
　　小玉姐刚走进去，就停在一扇微开的门前，上身向门缝处前倾，手轻轻地让门开的角度变大，连声叫了好几声小玉，眼睛不忘向里扫射，见无人回应，悄声退出，继续先前的脚步，走进了深处。
　　爬到第三层时，我早已气喘吁吁，就在钥匙在锁孔里旋转的瞬间，门向后退去，一股暗风带着黑暗的尘味，扑的一下窜了出来，堵住了呼吸，让我不敢走进去，姐把手摸向门框的左边，突然一片微光在黑洞里闪烁，犹如乌云重重的黑夜一丝残月掠过。面前是一块高木板墙，过道只够门的宽度，所以我只得放下一只手中的行李在门口，借着灯光的亮度，挤了进去。
　　这本应是个很大的房间，却被人残酷地用高木板分割成了四个小房间，我和姐进入的是面对马路带窗户的那小间，窗帘狠狠地贴在窗口，挡住了外来的视线，报纸沾满了墙壁的四周，原以为里面有床可以躺，可一看，床上堆得满满的，上面盖着一块废弃的床单，仿佛是在为它下面的东西遮羞似的静静地躺在那里。姐一放下东西，就收拾起来了，我受不了那些被沉压的尘气刺鼻的味道，掀开窗帘，拉开窗户，这是一扇木制的拉窗，报纸也没忘在玻璃上留下痕迹。里外天终于相接，我想这也应该是一种久别的重逢，空气流通了起来，只觉有股微微暖风拂面而过，吹到身后忙碌的姐身上。太阳还在勉强，只剩几片红云残留在山角上，毛竹身后的房屋依稀可见，却仍看不到前方是些什么。
　　康啦，帮我把这个箱子抬下去。身后响起了姐叫唤我的声音。
　　嗯我走了过去。
　　今天晚上，先打地铺凑合着睡吧，什么事，明天再说！姐一边抬着箱子一边和我说话。
　　晚上，我们在地上铺什么啊？我问着姐说。
　　待会，我去房东那要一块木板，睡觉的时候铺在地上就行了，姐接着说道，我就是怕被子不够，虽有垫的盖的，但都太薄了，我怕晚上会冷。
　　今天温度这么高，应该不会冷吧？我擦了擦额头上的汗说道。
　　你不怕冷，我怕冷，你看我在家要睡几床被子，姐接着说道，妈说从家里带毛毯过来，可东西太多，实在拿不动，哎，先过了今晚再说吧，明天到超市再买一床吧！
　　我不语，今晚没什么吃的啊姐又在为吃饭的事愁了起来。
　　随便吃点什么对付一下就行了，我试图用自己的话去消除姐的焦虑，妈不是给我们塞了家里的年糕来吗，待会就吃煮年糕，就着带来的咸菜吃，就行了。
　　米是有，只是现在没时间去买菜，那我待会到东家那买点白菜来，就吃煮年糕，什么都等明天再说。姐又为解决了一件事松了一口气。
　　我待会下去，把电视搬上来。姐又想起接下来该要做的事。
　　待会我下去帮你搬吧，我赶紧接着说道，你自己买电视了啊？
　　去年我来时，老板娘送的。姐笑着说，有点满足的样子。
　　待会下去，我还要问一下，这个月没住，房东要不要房租。姐又愁了起来。
　　阿英，阿英就在姐在那发愁时，外面响起呼唤姐的声音，听声音判断，是个女的。
　　姐，有人叫你。外面的声音似乎传不进在那忙完这又忙那的姐的耳中，我用手轻轻地拍了一下姐的后背，提醒她外面有人叫她。
　　呃，什么事啊？姐望着我说道。
　　外面有人叫你。我提高了嗓音。
　　哦，来了姐连手里的东西都来不及放下，拔腿就跑了出去！
　　我站在那，来不及目送姐的背影，我只能木然地站在那悲伤着姐的忙碌，除了继续手中的事，什么也干不了。
　　小玉，进来坐一下吧！没过多久，门外就响起了姐的声音。
　　只见一位女子跟在姐的背后走了进来，穿着红外套，梳着马尾辫，脸显得有些发胖，腰有半个汽油桶那般粗，我猜约莫是个二十来岁的女孩，我是根据她那发育的胸脯和年轻的脸蛋来判断的，这就是小玉。小玉进来的时候，蹲在地上的我抬了一下头，与她有过一次短暂的四目斜视，之后就装着没事似的，继续手中的活。
　　坐吧姐从我后面把那塑料小矮凳放到了小玉跟前。
　　阿英，你什么时候到的啊？我刚听老师伯（房东）说你找我了。小玉最先打破了沉寂。
　　下午四点来钟到的，姐笑着说道还不忘让手忙活，我只是想问问你过年回去了没有？
　　你和高飞一起在这过的年啊？姐又明知故问了起来。
　　是啊！小玉用那种还没完全发育成女人成熟的声音回答道，让我有些吃惊。
　　你和高飞怎样啊？姐换成了关心的那种口吻说道。
　　就这样呗，能哪样啊？小玉毫不在意地说道。
　　你今年还打算在厂里做事吗？姐又问了起来。
　　应该不会吧，我想去另一个厂。小玉说道。
　　高飞呢？他应该不会走吧！姐接着说道。
　　不知道，他说他要走，小玉用漠不关心的口气说道，我想他不会走吧，他说他老婆要来，叫我走。
　　他老婆要来啊？那你怎么办啊？他怎样对你说的啊？姐连续说了好几个不是疑问的疑问。
　　不知道，他走不走都不关我事，反正我是要走的，小玉无奈地说道，即使他老婆不来，你也知道，这里那么多人喜欢饶舌。
　　也是，也许是他老婆听到了什么，不然他老婆在家带孩子带的好好的怎么会要跑过来。姐附和着小玉说道。
　　但你这样也不是回事啊？你该为自己想想啊？姐提醒起来小玉。
　　嗯，这次我下定决心要离开他。小玉说这话时明显有些底气不足。
　　你还小，不要为他耽误自己，姐接着说道，你这样就对了。
　　气氛陷入了沉默，没有谁发出声音，她们谈论的话题让我感觉有些压抑，喘不过气来。我下去了，他要回来了，我要去做饭，小玉说着向外走去（小玉一直是站着和姐说话的），待会你下来时，来拿我房门的钥匙，我在下面睡，上面的房间空着。小玉说后面的话时，已走到了楼梯间。
　　知道了姐高声回应着。
　　这女孩太傻了，今年才十六岁，被一个三十岁有老婆孩子的男人，三言两语就给骗到手了。姐向我谈起了小玉。
　　十六岁我听着有些吃惊，看外表我绝对想不到她这么小，一开始我以为她应该有二十一二岁。
　　九三年的啊？我低着头问着姐道。
　　九四年的姐平静地说着。
　　那不才十五岁，才比小红大一岁啊（小红是我堂妹），我用更加惊讶的语气说着，现在九零后的女孩也太早熟了吧！
　　她没念书啊？我像发现了一个秘密似的，好奇心越来越重。
　　小学都没念完，就出来打工了，姐带着些许遗憾的口吻说道，我知道姐现在肯定又想起了当年初中一毕业的她就外出打工的那些事，之后的事比小玉这般光景好不到哪里去，听说，在家很疯，爷爷奶奶管不住，她爸妈就让她出来了。
　　黑夜就在我们谈论小玉时越来越浓，冬天黑夜的寒意突然袭来，不知道何时披上了脱下来了的外套，所有的事情都在悄无声息中完成，吃饭、洗澡
　　待会，你到她房间里去睡，姐的声音在我耳后响起，我现在就给你去开门。
　　嗯，我随便在哪睡都行。此时的我早已疲惫不堪，有些困意，只要能躺在床上就好，又怎么会在意是谁的床呢。
　　时间已悄然接近十点，身后电视机发出的声音不断传入我耳中，站在窗前，眼里装着黑夜，路灯发出的光有些黯淡，不断有汽车从眼皮下飞过，天空没有月亮，也看不到星星，而我却觉得在这样的夜空下比白天看得更远更清晰，也许是看不到眼前山阻挡的缘故吧，才让我的眼睛看得更加遥远吧。
　　我睡觉去了我转过头对着坐在床上看电视的姐说道。
　　你去吧，门我帮你开好了。姐语气低沉地说道。
　　我悄然地带上了这扇门，轻轻地推开了对面的另一扇门。开了灯，眼前的小房间并不显得狭窄，反而有些空阔，里面除了墙壁上、桌子（那种木制的缝纫机）上散落了些女孩的衣物，什么都没有，这是我第一次独自走进一个陌生女孩的房间（这个小女人，我还是想称她为女孩，就算自己在内心中给她在这个世界留下一点纯洁的空间吧），走到床边看到床里头还有一件女孩的内衣，却激不起追求完美的我任何对女人想象的激情与欲望，掠扫了一眼，不曾停留，关了灯，就躺下了，也许是实在太疲倦了的缘故吧！
　　那天晚上，很快就入睡了，躺在那没有些许杂念还是些什么胡思乱想，只记得那晚做了一整夜的梦，不记得梦的内容，只记得梦里充满悲哀与伤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