余歌一个高渐离在秦宫的故事五

　　秦舞阳与我只说过那一句话。他永远是疯疯癫癫的样子，无论我怎么试探他，他都回报以傻笑。
　　我最后一次见到舞阳兄，是在咸阳的刑场上，我看见舞阳枭首后被分为上千万片，鲜血染红了秦宫。
　　刺秦！那一天，他步了荆轲的后尘。诸臣皆因恐惧而战栗不敢动，秦王躺在地上，如同一具尸体。秦舞阳疯狂地大笑，一点一点挪向秦王。那一瞬间，我看见了他鹰隼般的目光，很多年前，他曾是个怯懦的人，因一时恐惧沦为天下笑柄。我不知道他用了多久才找回勇气，他像小丑一样活着，像猪狗一样在泥潭中打滚，只为了多年以后的这一瞬间。
　　我看见秦舞阳从谷道中抽出一把短匕，上面沾染着淋漓的鲜血。他一跃而起，恰逢殿外响起惊雷，那一瞬，银光照的秦宫如霜雪般明亮。
　　刺秦！他在空中高呼，闪电将他的影子映上宫壁，恍若荆轲。
　　秦舞阳一跃三丈，如猎豹般扑向秦王，在掠过我时，他冲我凄然一笑，我一直到死，到死都忘不了这个笑容。
　　风萧萧兮易水寒，壮士一去兮不复还。秦舞阳回到了自己十三岁时的样子。
　　嬴政！他的刀锋越发迫近，秦王愣在原地，如同待宰的羔羊。
　　陛下！大殿炸起尖利的呼号，舞阳的刀没入一个黑影中，喷涌的血洒了秦王一身。豺狼闻到血腥味，好像活了过来，没命地奔逃。满殿武士围成列阵，将秦王牢牢保护在中间。
　　他的匕首，洞穿了赵高的小腹。
　　他拔出刀锋，粘稠的血液让他几乎握不住刀柄，面对三十六个全甲的武士，他选择了冲锋。
　　赵高死死咬住他的裤腿，武士向前猛刺，舞阳被六把秦戈洞穿胸膛，高高挑起。在空中，他看见嬴政匍匐在武士中央，瑟瑟发抖。
　　秦国的孬种。说完，他被长戈碾碎了头颅。
　　舞阳啊，你那时是想和我说什么吗？
　　刑场上，刽子手一刀一刀割下秦舞阳尸身上的肉，每割一片，秦王便下令赏赐给一名大臣。百官战战兢兢，脸色苍白，但接到肉的人，还是跪下来拜谢始皇帝的隆恩。
　　秦王令我弹奏秦韵，我没有听。高渐离是胆小怕死之人，但更胆小的人都已赴死，我若在此时奏秦音，便枉为男儿了。
　　秋风萧瑟，悲曲戚戚，这是我一生中弹的最好的曲子，舞阳，我用《易水送别》来为你践行。
　　第一片，赏给了李斯，李斯叩拜。
　　第二片，赏给了冯去疾，左右丞相，一人一只眼睛。
　　第三片，腿肉，赐给蒙恬，奖赏他北驱匈奴的功劳。
　　第四片，臂肉，赏给老将王翦，奖其灭楚之功。
　　肉分了七百二十片，开始是大块的肉，最后切的细若发丝。群臣每人都分到一块，他们跪在地上，双手捧肉高举过顶，在易水寒声中颤抖。
　　儒生和方士们一块也没分到，秦王不把他们当臣子。我看见淳于越露出了轻蔑的笑容。他知道，嬴政在用恐惧重建皇帝的威严，秦舞阳之后，六国旧臣看他的眼神都变了，他们亲眼见过始皇帝像狗一般打滚的样子，心中的畏惧荡然无存。
　　肉割净了，肮脏的白骨在风中咯吱咯吱的响，只看这里，你会感觉秦宫是地狱。
　　这具骨头就赏给你吧。秦王说。
　　我还未反应过来，秦舞阳的遗骸就砸在面前，然而我手中的琴弦并未停下。
　　风萧萧兮易水寒，壮士一去兮不复还。
　　好。秦王击掌赞叹，悲壮慷慨，好个秦音。
　　我继续奏我的《易水送别》，凄寒的琴音摧倒了上万秦兵。
　　嬴政啊，你根本不懂音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