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母亲

　　儿时，母亲在我的心中是一个非常可怜的女人。她受尽了屈辱，和磨难。我在城里，看到那些为人母的人过着的生活，和我母亲行成了非常大的反差。我很难过，自己的母亲过得那样糟糕。
　　记忆非常深刻的是，那时候我们家的院子里种着各种蔬菜，夏天的时候，那些叶子总被晒得焉焉的，像失去半条命似的，母亲用一根根小小的竹子帮它们拉了支架，它们就扒在上面。样子非常自在。而院子下面就是一大片的稻田，夏天的时候，一片深绿，被风一吹，它们就手足舞蹈开了。夜晚的时候，总能听到青蛙和知了清脆的叫声。我们拿着用蜘蛛网做成的网去捕捉蜻蜓和花蝴蝶。傍晚的时候，母亲会蜷着裤脚穿一双已经很脏的军用胶鞋，放着声音叫我的名字，她说：天黑了，回来了。那双鞋子隔一夜就干了，上面的泥轻轻一抠就掉下来。母亲总在第二天又继续穿着那双鞋去地里，去田里，从早忙到晚。
　　母亲，在我还年幼稚的时候，她总是清瘦的，常常把头发扎成两个辫子，长长的，直垂胸口。我觉得她是我们村子里唯一漂亮的女人。每逢赶集的时候，妈妈总是会在夜里准备上换洗的干净衣服和鞋子，然后在大锅里热水去厕所去洗澡，因为我们家是很简陋，妈妈洗完澡后总是被蚊子叮得满身是疱，冬天则是冻到嘴发紫。母亲也是我们那里最爱干净的人。她的衣服即使染上了泥巴也总有一股淡淡的自然香味。
　　长大一些后，家里对我的憎恨越来越深。他们憎恨我是女子，只有母亲一如反顾地照顾我，教育我。母亲对我的教育是严格的，印像中，我很多时候都在她生气的时候一声不吭地埋着头做事，有时候我会被她罚跪很长一段时间，最后还要写检讨。检讨用母亲的话来说叫改正书。那时候，我还不能真正懂得那几个字的意思，只是清楚的记得，每次我犯错误后，母亲总是告诉我，知错了并且能改正就是乖孩子。
　　母亲和父亲的婚姻非常的不美满。父亲总是打得到满身是伤。她也总是在被我和二叔二婶欺负后带着我一起下地去干活。听祖父说，我生下来40天后，母亲就背着我去挖地，挖田，累了就把我放在田梗上。听说有一次母亲因为想起了邻村的一户人家因为把孩子放在地里，让蛇从孩子的嘴巴钻进去把孩子咬死了。她就吓了一大跳，飞快的就冲到我面前，把我抱起来又重新背上，从那以后，她只把我放在她看得很清楚的地方才肯放心。
　　我跟随父母去上过几趟发院，那时候的发院也只不过就是几间矮小的屋子。我不知道那里是做什么的，只是每次都看到母亲得昏天暗地，而父亲总是搭拉着脸，不发一言。要不发起言来就大有三崩地裂之势。祖父告诉我，因为法院把我叛给了我父亲所以母亲才没有和父亲离婚。而对当时的我来说我还不知道离婚是什么意思，直到我上小学了，我才开始盼望着他们能离婚，并且对母亲作了劝告。
　　那时候我已经有了一个妹妹，母亲说小时候因为我太小，舍不得我，而我明白，是因为家里的人都对我不好，她怕我受气才没有和父亲离婚的。事情仿佛是循环似的，现在，母亲却又因为妹妹还小没有和父亲离婚。她们的婚姻一直维持到现在才稍微的有所改变。不再打架了，但，家里的吵架风波是从来不间断的，面对奶奶那张不绕人的嘴，母亲总是当作什么事都没有。可总是稍稍的流着眼泪。
　　村子里的天空总是非常的蓝，隔着树阴的太阳光，撒在高山上的月光，还有星星闪泺着的光和萤火虫儿发出的点点星光，总是让小小的村庄永远处在明亮中。母亲在干完活回家的路上总是喜欢把一种叫扁竹叶开的花摘下来，用灯草穿上，编成一个小小的花环，戴在我的头上，我总是非常得意的走在路上，觉得自己那时候就像一个美丽的小公主。我在路上蹦蹦跳跳，有时候会回过头来倒退着走路，一边对母亲笑着，而她也总是笑得咧开了嘴，露出那两颗她刚镶上的银牙齿，在那两颗银牙之前，母亲的牙齿是被父亲打掉的。
　　母亲是个非常节省的人，她在14岁的时候就要挑起养家的重担，外公不幸去世，外婆是残疾，母亲有一个哥哥，和两个妹妹，那时都还年幼。母亲那时很懂事，很能干，等到她嫁人了，都还担心着家里的大小事。我小时候最喜欢吃的是苹果，那时候，那种红红的苹果在我们集市里总是卖得非常贵，母亲每次去集市回来都会给我买两个。我总是吃得非常急，大口大口的。母亲总是看着我吃，她说她的牙不好吃不得酸的东西，事实上，那种苹果是很甜的。等到水果很普及很，我才发现，母亲是特别爱吃水果的人。我对母亲开始有些不知所措，面对她，也从来不知道该说什么。
　　10岁以后，我变得叛乱。常常对妹妹动粗，也常常顶母亲的嘴。她总是很气愤地看着我，有一种恨铁不成钢的感觉。我在一个小本子上清清楚楚上记载着哪年哪月哪天哪时哪分挨了母亲和父亲的打，或是骂。有一天，父亲发现这个小本后，当场爆发，给了我两巴掌，我盼望母亲救助，可她在一旁看着什么也没说，从那以后，我便对母亲怀恨在心，更加爱惹她生气了。那个年龄，对于母亲给的爱还不能正确的认识和理解。而对于对母亲的不满却是明目张胆的。
　　中学开始，我对母亲便有了一种非常浓厚的感情，我发现她老了，头发掉得非常厉害，变得枯黄，像稻草，再也梳不成辩子了。人也更加瘦了，脸也开始变得暗黄。有一天，当我惊奇地发现她背完一背蒌玉米回家后脚便疼到让她的脸变成了惨白时，我突然就哭了，那只脚，是我父亲从楼上跳下来踢到的，父亲是练武之人，在当时那种情况下看来，父亲是往死里打母亲的。母亲也只是流泪，什么也没有说。现在看到她的疼痛，心像被仙人掌扎到一样。我可怜我的母亲。非常的同情她。
　　我很小就离家出走了，出于对家庭的憎恨，对母亲的同情。我亲眼目睹那多年以来她所受过气所挨过的打吃吃过的苦。
　　那时候，目的是简单的，但明确，我只希望自己能把母亲带到外面来生活，让她幸福。
　　三年，我未曾给家里打过一个电话写过一封信，对她而言，我近乎从世上消息。
　　那年，我回家，下着大雨，母亲去车站接我，因为雪太大，车子没有通行。她是走了两个小时的路才到县上接到我的。
　　她这次是真的老了，头上的白发可能要花一些时间才能数完。脸上也起了许多皱纹。她看到我也只是笑笑，那两颗银牙又露了出来，我用手拉着她，感觉到皮肤的粗糙，她的手上裂开了许多小口子。手指已经打不直了。我没有哭，因为我希望她看到坚强的我，无论是哪个方面。
　　回家住的那些天，她依旧是那样操劳的，只是家里比以前和平了许多，晚上的时候我们同床睡，我和妹妹依偎在她的身边，我假装睡着，看到她睛着我和妹妹，长长的吸了一口气，也许我们健康平安，她就觉得富足了。
　　而她一天天的老去，时间是怎么样爬过了她的皮肤，只有她自己最清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