托尔斯泰自述人生的意义就在于自由地承认真理

　　那种维护伪善的理论宣称，人们没有自由，无法改变自己的生活。伪善理论的宣扬者说：一个人是无法改变自己生活的，因为他没有自由；而他之所以没有自由，是因为他的行动是由历史上的原因造成的。无论他做什么，都是已经存在的这种或那种原因促使他去做，因此他没有自由，不可能改变自己的生活。这种观点假定人是没有意识的动物，他对真理的认识是静止不动的，也就是说，在认识某一真理后就不再往前推进了。然而人不是这样的，他是有意识的，能够不断深化自己对于真理的认识，达到新的层次。一个人采取这种或那种行动，是有原因的，从这个意义来说，他在采取某种行动的过程中是不自由的；然而他采取行动的原因，也就是用什么来指导自己的行动，却是牢牢地掌握在自己手中，即在确定是否采取行动时是完全自由的。这就像一名火车司机，他没有随意改变正在行驶的火车方向的自由，却拥有在开车前确定其运行方向的自由。
　　一个人做什么事情或不做什么事情，都是因为他认为自己是按照真理而采取行动的。他是进食还是绝食，是工作还是休息，是逃避危险还是迎险而上，完全取决于当下现在他认为怎样做才是符合真理的，或者原先就有这种认识。承认或不承认某种真理，这并不取决于外在的因素，而是出于其内在的原因。因此会发生这样的情况：外部条件十分有利于对真理的承认，然而他会拒不承认它；有时外部条件对真理的承认极为不利，他却毫不犹豫地认可它的存在。尽管一个人没有任意而为的自由，却总是有确立自己行动的根据，也就是承认或不承认真理的自由。这种自由不受外部事件的影响，甚至也不受他自己行动的影响。也就是说，尽管他可以采取违背自己所认识的真理的行动，仍然可以自由地决定承认或不承认真理：或者不承认真理，为自己采取这种行动的必要性辩护；或者承认真理，谴责自己行动的丑恶性。例如一个赌徒或酗酒者，经受不住诱惑，沉迷这种不良嗜好，仍然可以自由地作出选择，或者认为赌博和酗酒是恶习，或者认为它们是毫无害处的娱乐；前一种情况，由于他承认了真理，就有可能戒除这种恶习，而后一种情况，只可能让自己的恶习得到进一步加深。再如一个人在发生火灾的屋子里，由于受不了烈火的烧烤，扔下自己的同伴逃了出来。他仍然可以自由地作出选择：或者承认真理，谴责自己行为的丑恶性；或者不承认真理，为自己的丑行辩护，开脱责任。前一种情况，由于他承认真理，会在今后的行动中体现出舍己救人的态度，而后一种情况，由于他不承认真理，会继续沿着人不为己，天诛地灭的路子走下去。
　　一个人并不是在任何时候都有承认或不承认真理的自由。由于教育和传统的影响，有些真理早就被他接受和信仰，已经成为他的习惯或天性；他没有不承认这种真理的自由。有些真理对他来说是模糊不清的，似乎在遥不可及的远方；他没有承认这种真理的自由。此外还有第三种真理，它还没有被他承认，没有成为他的习惯，却十分清楚地展现在他面前，使他无法不去面对它并表明自己的态度。承认或不承认这种真理，就体现了他的自由。这就好比一个人借着灯光在黑暗中行走，他看不见前面灯光还没有照亮的东西，也看不见身后已处于黑暗之中的东西，他不能对它们改变自己的态度；然而不管他走到何处，他都可以看见灯光照亮的东西，并且总是可以对这些东西选择自己应该采取的态度：是朝着这边走，还是往那边走。对于每个人来说，都有还未被他发现的真理，已经被他接受并已经成为其下意识的真理以及展现在他面前有待承认的真理。在最后一种情况下，是否承认真理，就体现了一个人的自由。
　　通常认为人的自由问题难以解决，这是因为人们往往把对真理的态度看成某种固定不变的东西。如果我们把人的认识看成固定不变的东西，看不到对真理的认识是一个由低到高、由夹杂着较多谬误到谬误逐渐减少的发展过程，那么我们就不可能有真正的自由。实际上，每一个人都会在生活中不断深化对真理的认识，也就是不断地消除谬误。一个人的自由就在于他承不承认那种十分清楚地展现在他面前、有待于他承认的真理。人的自由并不在于他可以随心所欲地去做任何事情，而在于他承认展现在面前的真理，信仰这种真理；能够做到这一点，他就成了上帝事业的自由而快乐的创造者；不承认这种真理，他就成了真理的奴隶，被它强行拖向自己所不愿意去的地方。无论什么人，最后都得走上真理的道路，不过有的人是自由地这样做的，而有的人则被迫走上这条路。有些人认为这种自由毫无价值：那些宿命论者认为这种自由太少了，不承认它是自由；那些绝对的自由论者只是关注着自己臆造的自由，也毫不理会这种看起来微不足道的自由。如果一匹马跟其它的马套在一辆大车上，它就没有不在车前走的自由；如果它止步不前，大车就会砸到它的腿上，因此它只能顺着大车前进的方向走。然而这马是自动地拉车还是被动地被车逼着走，这就是它的自由。人的情况也是一样。尽管这种自由看起来比那些臆造的自由小得多，却是唯一实在的自由，它体现了我们人所可能有的幸福。
　　按照基督所说，人生的意义就在于自由，也就是能够认识并承认已经被揭示的真理。如果一个人认为人生的意义就是肉体享受，那么他所做的一切都是由外部条件决定的，他不是生活的创造者，而是生活的奴隶。如果他人生的意义在于承认和信仰展现在他面前的真理，他就让自己处于生活的本原之中，他所做的一切都不是外部条件决定的，没有任何原因，其本身就是原因，因此具有无限深远的意义。那些不肯承认和信仰真理的人，就像航行在大海里的船员，为了达到目的地，竟然熄灭了燃烧的锅炉，说是它影响了他们划桨，在狂风暴雨中抛弃了可用的蒸汽和螺旋桨，反而使劲划着那些根本就够不着水面的木桨。天国的建立要靠人们的努力，也就是承认和信仰真理。只要我们理解了这一点，不再关注那些我们的自由达不到的外部条件，把精力放在我们唯一可以选择的事情上，即承认和信仰展现在我们面前真理，摆脱谎言和伪善的束缚，那么给我们带来不尽苦难的虚伪的生活制度就会在顷刻间垮坍为一堆废墟，而我们认识到的理想天国就建立在这一基础之上。
　　天国就在你心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