烟雨红颜

　　娟子坐在咖啡厅的一角，阳光穿过玻璃斜照在脸上，化过妆的脸，显得更加明艳。
　　这已不是我记忆中的她，记忆中的她忽闪着明亮的眼睛，嘴角带着甜甜的笑。那是少女特有的浪漫与纯真，那个时候的我，很喜欢她，却一直不敢对她说。
　　她是初一（1）班的班花，品学兼优，英语课代表。每次去英语老师办公室取、送作业，都会从我们班教室后门旁的通道经过，我和同桌经常站在通道里，假装打闹，实则盼望着与她偶遇。和我俩一样经常站在通道里的，还有初二（3）班的几个小子，他们有时躲着老师吸烟，一副天不怕地不怕，吊郎当的模样，可是，一见到娟子，松松垮垮的站姿，立马变得规规矩矩。
　　为了有机会认识娟子，我破天荒报了学校组织的英语竞赛。那对于我简直是一场酷刑，为取得名次，课余时间我除了写作业不停地读英语、背英语、听英语、写英语，连做梦都在参加英语考试。皇天不负有心人，在我起早贪黑的努力下，我的英语成绩急速上升，从班级倒数几名变成正数几名最后变成第一。连我们班的英语老师都连连赞叹，认为这是我创造的一个奇迹。
　　三个月后，英语竞赛我取得了年级第二的好成绩，第一，被娟子捧走。我和她一起站在领奖台上接受校长的表扬和奖状，并和其他获奖的四名同学一起跟校长合影。合影的时候，我趁机站在娟子旁边，那是我一生中与她唯一的一次合影，也是我离她距离最近的一次。
　　此后，再次在通道里遇见她，她总是甜甜地冲我一笑，算是打招呼，我也回以一笑。同桌每次总是揶揄我，而我，却在心里快乐地享受着这种揶揄。
　　这种每天心里甜丝丝的感觉持续到我升入初二，就被原来初二（3）班、现在的初三（3）班的一位男生打破。一天，他故意将娟子的自行车胎放气，然后假装碰巧遇见她，成功上演了一场英雄救美的老把戏，博得娟子的好感。此后，他天天出现在娟子上学的路上，鞍前马后地围绕着娟子献殷勤，嫣然护花使者。
　　我的心情沮丧到了极点，后悔，后悔自己没有勇气向娟子表白。下课时间，我再也不去通道，而是坐在教室，两眼茫然地瞅着某个地方，无聊的打发时间，等待着下一次上课。
　　一个月后，在放学路上，充当娟子护花使者的那个男生，用自行车把我拦住，硬说是我撞了他的车，让我赔钱。我说没有，他就从我腿上踹了两脚，并说：知道为什么踹你吗？这是初二（1）班那个小丫头喜欢你的代价！随后，他头也不回地推着他的破车走了。
　　啊？娟子喜欢我？我一下子忘掉刚才被踹两脚的不快，高兴地跳起来。一个月来的阴郁心情一下子一扫而光，一路吹着口哨，傻呼呼，梦游般地走回家。
　　我和娟子开始正式交往，每天早上，我提前离家十分钟，绕道到她家附近的路口，等她一起上学。下午放学，我先送她回家，然后再绕回自己家。有时，我给娟子讲足球明星谁的球技更高，哪场比赛激烈；她给我讲她新看过的《少年文学》，她家小狗斑斑的趣事；有时，也谈彼此的学习方法、哪个老师课讲得好。我俩好像总有说不完的话题，每次，还没说够，就已经到她家附近要分手的路口。偶尔，我俩会故意延长回家的时间，路上步行，说说笑笑，走走停停，十分钟的路程，半个小时也走不到家。
　　初二暑假，我和娟子跟家里人撒谎，说去同学家去玩，却偷偷跑到郊区一个农场垂钓基地钓鱼，虽然我俩技术不行，但鱼很多，很好钓，半天时间，竟然钓了十来条。因为不敢把鱼带回家，我俩商量了一下，把鱼一条一条又重新放回水里，看着鱼重新回到水里，欢快地甩尾巴游走的情景，我俩非常开心。后来，我们索性脱掉鞋子、把腿和脚伸进水里，噼里啪啦地拍水花玩，衣服被溅湿，也全然不顾，娟子甚至用脚丫掀水，泼到我的脸上。我如法炮制，水泼溅到娟子衣服、脸上、头发上，她不仅不生气，反而哈哈大笑。累了，我们坐在大柳树下休息，谁也不说话，你看我一眼，我看你一眼，眼里满含着甜蜜。终于，我鼓足勇气，朝娟子靠得更近，想抓她的手，她一咕噜爬起来，跑掉了，在远处冲着我咯咯大笑。
　　我也傻笑起来，不敢再试图有更亲密的举动。那个时候的爱恋很单纯，很快乐。只要我们能见到彼此，能从对方眼睛中读到自己，就已经很满足。
　　初三的学习让我们忙得有些喘不过气来，为了保证更多的学习时间，我和娟子约定，周末才一起回家。可是，开学两个月后的一天中午，娟子意外地趴在我班教室窗户外的玻璃处，瞅着我，不说话，我不知道她有什么事情，赶紧走出来。娟子将一个平安符放到我手心里，对我说，爸爸工作变动，被派到外省办事处工作，妈妈辞职，跟爸爸一起去，爸爸单位照顾，将妈妈也安排在同一个办事处工作，后天，也就是周四晚上，她们全家就坐火车离开了。之前父母没告诉她是怕影响她学习，今天妈妈特意陪她来办理退学手续。我的头轰地一声变大，后面娟子再说什么，一点都没听到，只依稀听见她离开前好像说，我会给你写信的。
　　两周后，我果然收到娟子的信，只有不到一页，却透着浓浓的思念，我的心就像被蜜沁过，从里甜到外。由于学习紧张，我们不能经常通信，每次，信都写得比较短，可却浓缩了我们无尽的牵挂和思念，我们相约，考同一所大学，在大学相见。
　　为了我们共同的理想，我拼命学习，学习成绩扶摇直上，最后以年级第六的成绩被省重点高中录取。高中三年，每次在操场跑步，我的脑海经常会浮现出娟子青春洋溢、美丽四射的脸，好像笑着对我说：加油！加油！紧张的高中生活在我急切的盼望下终于结束，我被北方一所重点大学化工专业录取，娟子没有那么幸运，分数线只能上一个普通本科。她选择了我大学所在同一座城市的一所二本院校，在焦急的等待中，我每天打电话安慰她，说如果我们到不了同一座城市，我会利用假期去看她。
　　录取通知下来，娟子如愿以偿被报考的学校英语系录取。我们在电话中庆祝，恨不得立即飞到对方的城市，分享这份来之不易的幸福。几天后，娟子征得父母同意，回到我们这座城市，旧地重游。在车站看见她的那一刻，我的心像小鸟一样飞起来，娟子则站在原处不动，有点儿羞怯的看着我笑。那一刻，我想拥抱她，却没有勇气，只是接过她的行李箱，轻声说：走吧。
　　接下来的几天，我和娟子一起逛遍城里的大街小巷，一起K歌、打台球、看电影、吃小吃、逛公园，总之，只要有她在，玩什么都是开心的，看什么都是顺眼的。不知不觉中，几天时间眨眼而过。临别时，我想与她合影，娟子说，等到大学再说吧，反正我们有的是时间在一起。
　　提前一周，我就启程来到新学校，并等待娟子的到来。可是，她却迟迟没来，电话一直打不通，我心急如焚。两周后，我再次去娟子的学校询问，学校说，她已经不能来学校了。为什么？我询问回答我的老师。老师看了我一眼，慢慢说，她家里正在为她办理出国留学手续，你不知道吗？
　　我的心瞬间五味杂陈，我不知自己是怎么走回学校的。但我意识到，我俩再也不可能回到过去，再也不可能重温曾经憧憬过的梦想，我们之间的距离只能越来越远。
　　我决定放手，给娟子自由，给娟子更好的未来，从此，不再与娟子联系。
　　五年后，听同学说娟子上了研究生。
　　十年后，听同学说娟子嫁了一位CEO。那一晚，我喝多了，但我从不后悔自己当初放手的决定。
　　十六年后的今天，我们终于再次见面。不是我们两个，而是娟子与我们一家三口，我、妻子和四岁的女儿。我们去旅游度假，特意绕道来看她。
　　善良的妻子握着娟子的手说：你知道吗？他等了你整整十年。娟子微笑着说：知道，所以我让人告诉他我嫁给了CEO。泪水渗出妻子的眼睛，她低声说：大姐，你真傻，当年为什么不说出真相呢？娟子淡淡说：有时候，放弃，也是一种爱。
　　泪水渗出我的眼睛。娟子从未出过国，从没嫁给过CEO，所有的一切，都是她为我精心编制的谎言，而我，竟然上个月才知道事实：大学报到前的一周，车祸使她失去两条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