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河村小兵还牛

　　一九四七年七，八月间，我刘邓大军挥戈南下，千里跃进大别山。雄视武汉、直逼南京，像一把钢刀插进敌人胸膛。
　　大别山区有个商南县，商南县里有个黑河村。黑河村东头有一户人家，两间草房，座北向南。背靠青山，门对绿水，环境十分清幽。主人姓何，已经年过花甲。这天傍晚，何老汉刚吃过晚饭，忽听有人敲门。
　　他赶紧起身把门一开，见是两个解放军。一个约莫四十来岁，端庄稳重，精神抖擞，英武过人。眉字间的神情显得威而不猛，严而可亲。
　　另一个约莫十七、八岁，虽然嫩相，却也浑身透着机灵劲。两人都是脚登草鞋，土布军装。何老汉正在打量，那个中年解放军已经抢上一步，握住何老汉的手说：老乡，打扰你了。
　　因天色已晚，想借个宿。何老汉赶忙说：行啊，行啊天下有谁顶着屋子赶路的？边说边把他们让进屋。何老汉向：请问同志尊姓大名？那个中年解放军笑着说：什么大名小名，你只管喊我‘小平同志’得了。
　　原来他就是大名鼎鼎的邓小平政委。偏偏那何老汉年老耳聋，再加上口音不同，把小平听成了小兵，就说：好好。你这位解放军同志真直爽，我老汉就喊你‘小兵同志’好了。
　　邓政委嘻嘻一笑说：对，我们是共产党领导的队伍，都是为人民服务的‘小兵。何老汉接口说：晓得晓得。我一见你们跑着来的，就晓得是小兵；长官都是骑马的。说完他又笑眯眯地说：小兵同志我向你说个事儿。
　　邓政委一听连连说：行啊！行啊！不料何老汉说：前天你们解放军拉走了我老汉的一条牛哩！邓政委一听，不由得轻轻啊了一声，眉毛拧得紧紧的。何老汉见邓政委变了面色，倒有点慌啦。他结结巴巴地解释：是这样，小兵同志。前天黑河村来了股土匪，我吓得匆匆忙忙躲进了山里。后来回家一看，牛不见了。
　　村上人说，牛在解放军那里。我赶去想认，部队又开走了。小兵同志，牛可是我老汉的命根子。没有了牛，耕田耙地指望哪个呀？你能不能找到你们长官。替我讲讲情，帮我查一查，把牛还给我？邓政委安慰他说：你老人家别急。我们部队有《三大纪律八项注意》，不拿群众一针一线。何况是一条牛。
　　我一定替你查清楚。说完邓政委的面色变得十分严峻。他沉思了一会，忽地站起喊：小张！有！你立刻去找陈旅长。黑河村战斗是他们打的。要他连夜把事情查清，明天一早来回报。是！等等，如果牛有了闪失，一定要查清责任，我要亲自处理。是小张啪一个立正，敬礼。
　　转身就跑。这一切使一旁的何老汉看呆了。他不是个小兵吗？怎么说起话来像铜豌豆字字叮哨响，什么小兵？分明是个隐姓埋名的大长官哩，看来我老汉的这头牛呀，可有着落了。
　　且不说何老汉欢欢喜喜放心地去睡宽心觉。再说从黑河村到陈旅长部队驻地九峰山约有三十里光景。警卫员小张接了任务，马上出发。他知道邓政委治军极严，特别是对违犯群众纪律的事非要追根究底不可。
　　所以小张不管山路崎岖，黑灯瞎火，深一脚，浅一脚，甩开手臂，大步流星地直奔九峰山。初更光景，他已赶到目的地。他一见到陈旅长，就风风火火地说：报告旅长！有人告你状了。陈旅长一楞，说：什么事？谁告下我了？小张一开口，仿佛油锅里爆芝麻，劈哩啪啦一阵炸，一口气把事情讲了出来。
　　陈旅长一听也紧张了。他说：三营确实搞到一条牛。是在战场上从敌人手里缴获的。既然这样，我们马上去三营。三营营长姓周。他一见小张和陈旅长，就指着小张的鼻子大笑说：我说你这小鬼呀，真是大象的鼻子长着哇！隔着九峰山就闻到我这儿牛肉香，连夜跑来捞油水啦。小张一听，吓得脸都变了色，脚一跺说：你把牛宰啦？
　　周营长说：牛是事务长处理的，现在兴许还没宰。陈旅长急忙问：事务长在哪儿？伙食房。陈旅长和小张二话没说，拔腿就跑。弄得周當长活像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怎么回事？他也来不及多想，撩开长腿跟了过去。来到伙房，事务长正来到门外，陈旅长劈头就问：牛宰了没有？没有。在哪儿？拉走了。拉哪儿去啦？送到邓政委那儿去了。小张和陈旅长一听好不奇怪，异口同声地问：你怎么已经知道了？
　　一句话反倒弄得事务长莫名其妙了。这时周营长也已赶到。事务长说：周营长让我处理这条牛。我原来打算：自进入大别山以来，战士们行军打仗太辛苦了。正好把牛宰了让大伙几儿美美地吃一顿。
　　后来炊事班同志们说，邓政委看到部队病号多，硬是把自己的马给医院用，他自己却和战士们一起徒步行军，晚上我们睡了，他却还要工作，眼看政委比先前瘦多了，大家看在眼里疼在心里。因此决定把牛送给邓政委去，多条牛驮驮被包也好，所以我已让小李连夜把牛送去，正打算向营长报告哩！
　　小张说：我怎么没遇到？周营长一听，乐得直拍大腿说：处理得好！处理得好。他又对小张说：对不起，你这馋鬼算是当了个跨海征东的薛仁贵一白袍（跑）了！小张就把老乡告状的事儿说了说。事务长一听，拍着脑瓜大叫道：好险！周营长说：这才叫无巧不成书哩。陈旅长对小张说：时间不早了。我和你马上动身，一块去见邓政委。说着便同小张又摸黑上了路。
　　再说黑河村那边，天刚放亮。哞一声熟悉的叫声唤醒了何老汉。他惊讶得一骨碌跳下了床，果然，一开门就看见了自己的牛。他欢喜得冲过去就接小李手中的牛绳。小李说：哎！你这老乡怎么啦？何老汉说：这位小同志倒会开玩笑。说完又去牵牛。小李急了，说；这牛是我们部队缴获的战利品，特地给小平同志送来的。
　　你想干什么？哪来的牛啊？小李一看正是邓政委来了。邓政委严肃地说：不许你用这种态度和老乡说话。小李委屈地说：事务长要我把牛送给你驮被包，这老乡无缘无故要夺我的牛嘛。邓政委一听，心里一盘算，就知道是怎么回事了。
　　他刚要说话，小张和陈旅长恰好双双赶到。陈旅长一见邓政委，忙立正行了礼，不料邓政委礼也不回，却严肃地说：委屈一下且慢‘稍息，我要请你把部队的群众纪律扎扎实实整顿一下，就这句话，请稍息。
　　等陈旅长叉开了脚，邓政委微笑着上前握住他的手说：老陈啊，你真糊涂，你怎么不想一想：散人部队里怎么会有牛？还不是从老百姓那里抢来的不想方设法去送还老百姓，却来送给我？真荒唐！凡事一定要动动脑筋。
　　一切都要以维护群众的利益为出发点。在新区工作尤其要注意这一点。接着又语重心长地说：要记住啊，同志们！你们的一举一动都像是一面镜子。群众就是透过你们
　　来认识我们党。我们军队的。你们要时时处处注意自己的行动。小李，把牛还给老乡。是！小李答应一声，却又调皮地对何老汉说：你说牛是你的，你叫它一声，它会答应吗？何老汉果真笑嘻嘻地叫了声：黑头牯子，过来。那牛摆了摆头，像答应主人的叫唤一样，降一声长叫，迈着四方步，挨到何老汉身边，摆着头，甩着尾巴，对离别了几天的老主人亲热极了。
　　邓政委一见，朗声大笑起来。邓政委喊道：小张有。我和陈旅长先走。你留下把老乡屋子打扫干净，随后赶到。是。邓政委又补了句：别忘了临走给老乡把水缸挑满。是！小张又脆生生地应了一声。邓政委转身握住何老汉的手说：我们算是老朋友了。一回生二回熟嘛。等全国解放了我再来看望你老人家。何老汉连声说：不敢当不敢当。
　　等邓政委他们走远了，何老汉才问小张：同志，刚才那准是个大干部吧？小张笑着瞪了何老汉一眼说：他不是小兵’，是‘小平同志’、我们的邓政委！何老汉一听，恍然大悟地说：莫不是一只歌子里唱的‘捉摸不定刘伯承，神机妙算邓小平的那个邓小平、邓政委吗？
　　小张说：不是他是谁呢？何老汉赶紧抬起头来，只见邓政委他们已到了对面半山腰，正健步向山上走去。
　　前面的人影已隐没了，何老汉还瞪着双眼吃力地向那边看着，看着看着，成串的眼泪滚了下来。头条故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