写给幼时的伙伴芳

　　昨夜，凄风苦雨，半宿无眠。后来渐渐睡着，恍惚之中你便走入了我的梦里：
　　上身是黑色的高领羊毛衫，配着鹅黄色的外套，胸前还别着白色带钻的胸花，下身则是黑色羊毛呢一步裙，搭着黄色的半高跟鞋，齐耳的短发，前面的刘海吹了起来，半弯向左边，用发胶固定了发型，耳朵上带着白色的珍珠耳钉，背着一个黑色皮包，优雅地款款向我走来。
　　我刚要开口说话，你一下就不见了，而我也就醒了。仔细一算，你离开已整整十年了。我已两鬓微白，你呢？你在哪遥远的天国过得还好不？
　　清晨起床，推开窗户，满地一片金黄，银杏的叶子铺满了小区的那条道，桂花谈谈的香味还残留在空气中，提醒着人们这个秋天它们来过这个世界。银杏和桂花这两种植物可是你的最爱，可惜你再也见不到它们的凄美。
　　你托梦给我，你惦记老岳还是儿子岳阳？你无需惦记他们，他们都过得好。
　　岳阳读高中时我经常看见他，他就住在学校旁边的出租房里，房子是老岳托我帮忙租的。爷爷在陪读，他那忧郁的眼神像极了你，那几年每次见到他我就忍不住要流泪。上大学后我就再也没见到他了，听老岳说他大学毕业后直接工作了，现在在东莞一家公司上班。
　　至于老岳，他早已成家，又生了一个男孩。我看他朋友圈里发的内容，岳阳还挺爱他弟弟的，据老岳说女方是离我们老家不远的那个村子的。
　　岳阳读高中时老岳曾来找过我，说有人给他介绍对象，我说要找就找个能踏实过日子的人，不能害了岳阳。后来老岳一直等到岳阳上大学后才结婚。
　　男人吧，总归是耐不住寂寞的，何况他当时还那么年轻，他能做到那样也是很不错的了，你也不必放在心上。
　　昨夜你来过后我便再也睡不着了，往事像放电影一样历历在目。说来奇怪，平时我觉得我的记性越来越差，可那经过了几十年的陈年往事为什么就忘不掉呢？
　　我忆起我俩初中并肩上学的情形：
　　两个人各自背着个大书包，手里提着个饭盒，天蒙蒙亮就开始沿着马路走去学校，沿途边走边说话。范铺那个卖肉摊你可记得？卖肉的老板是一个个子很矮的男人，每每路过卖肉摊时，我们经常偷偷取笑他。
　　还有你们班班主任总是穿着绿色军装的故事，大家私底下都说老师有一个月没换衣服了，结果老师说他有两件同样的衣服
　　想起了我刚工作时去你那儿蹭饭吃的情形，虽然只有一个菜土豆丝，可那是我这辈子吃过最好吃的土豆丝。成家之后，我和我爱人也炒过土豆丝，可怎么也做不出那个味道
　　想起了我刚工作时跟着你去武汉汉正街逛街的情形。那是我第一次去武汉逛街。一直跟在你的后面，生怕走丢了。看着你熟练地挑衣服，试衣服，跟别人讨价还价，心理很是佩服你，尽管你只比我大一岁多，却那么能干。
　　我记得那次你还带着我去汉阳门码头坐轮渡过江，然后再坐大巴回来的。现在去武汉可没那么麻烦了，高铁过去只需半个多小时就到了，又快捷又舒适。可惜，你没能体会到现代科学带来的便利。
　　想起你给我讲的你的恋爱经历：当初那么多人追求你，一个个在相处时对你百般讨好，每天办公室堆满了他们送的鲜花，常常约看电影，约跳舞，但一到谈婚论嫁的时候，听说你有心脏病，将来不能生小孩就溜之大吉。唯有老岳不计较这个，这是你要嫁给他的原因。
　　后来你看到我们都有孩子了，觉得孤单，又冒死剖腹产生了儿子。我一直在想，是不是生孩子大出血，耗尽了你的体能致使你身子更弱，抵抗力下降导致经常感冒，心脏病更严重了？
　　如果不生孩子是不是就可以多活几年？告诉你，我儿子选择了学医，他研究生学的就是心血管内科，如果你能够坚持活到现在，说不定他以后可以帮你看病呢。可你姐姐告诉我，你妈走时和你一样的突然，一样的年纪，一切似乎是冥冥之中早已注定。
　　我想起了你告诉我你多次到处诊治心脏病的经历：你去过西安，去过武汉，去过成都可每次总是满怀希望地去，失望而归。花钱自是不必说，人也受累，而且有时还不被家人理解。
　　可是你很坚强，你把一切委屈和痛苦自己埋在心中。你告诉我，你平时生活中能站着就不坐着，能坐着就不躺着，而且每天尽量把自己打扮得漂漂亮亮，不想让别人看到你病恹恹的样子。
　　知道不，连我也被你给骗过去了。记得你生前我最后一次见到你，正是在这个季节：
　　那天，你精神很好，穿着紫红色波司登羽绒服，我在你家附近的街上碰见你，你热情地拉着我去你家吃饭，让老岳去外面餐馆端来了很多做好的菜回来吃。
　　你还骄傲地告诉我说：岳阳成绩还行，考一中是没问题的，等半年后他上高中读书，就去我那个小区租房子陪读（我家就住在一中所在的小区），我们俩就可以在一起玩了。我听后满怀期待。哪曾想那竟然是我们的最后一面！
　　一个月后的一天下午，天气阴沉沉的，很冷，很冷。我突然接到老岳的电话，他告诉我你回老家了。我还傻傻地问他：是回我们的娘家了吗？他不得已才告诉我你走了，让我去见你最后一面。我当时是多么的不能接受！一个月前还好好的人，为什么那么快就走了？
　　我约上献云，打的飞速来到你家，家里来了好多人，只见你静静地躺在木板上，那么瘦，那么小，再也听不见我的呼喊。
　　我一直怪你食言，你答应我要来一中陪我，为什么几个月的时间都不能等了？直到你姐姐告诉我，其实你冥冥之中早就感觉到自己的大限快到了，一直在硬撑着。
　　你把自己的愿望一再降低，从盼望能看到岳阳结婚降到希望能看到岳阳上大学，再降到希望能看到岳阳上高中，可是因为一场感冒，你连看他上高中的最低愿望也未能实现。
　　你这一生为了活着也算是拼尽全力了。从你11岁发现有先天性心脏病开始，你与心脏病斗争了整整30年。由于长期用药，许多其他器官也开始出现问题，导致你承受了更多的痛苦，你活得太累了，确实需要休息了。
　　听老岳说你那天中午还陪儿子午睡了，儿子上学不久你就走了，你走得很安详，基本没有痛苦，可是你心理的痛苦他怎么会知道呢？哪个做母亲的舍得丢下自己未成年的孩子？
　　每年的清明我都去公墓看了你，你墓地的位置很好，你哥和老岳当年替你选的，面向东方，视野开阔，后面还靠着一座小山。当年我一直担心你一个人孤零零的，这几年过去，发觉你四周来了许多新的邻居，我也就放心了。
　　我曾向老岳提议为你修了一个墓碑，方便祭祀时好找，老岳依了我，但墓碑上的相片我不太满意，没有你本人好看，我知道你一辈子爱美，也许他是找不到相片了吧。男人做事一般马虎，不必计较。
　　窗外暮色已深，我也累了，就此吧。明天就要立冬了，天气开始变冷了，你爱感冒，要记得添加衣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