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场黄昏的雨

　　早晨六点钟就起床了。这个时间对于假期中的我来说，算是早的。为什么这么早起床，是因为远方的那片山水在召唤着我。
　　山区的乡路高低起伏，车子左摇右拐大约二十分钟后，驶向通往市区的开阔大道。
　　在市区车站外面的小吃店里吃了一碗炸酱面，味道不错，充实了我的味蕾，填饱了我的胃。八点十二分，我们上了一辆大巴车。车前牌子写着：绵阳九寨沟沟口，我们此行的目的地。
　　城市都是一样的城市。肯德基，超市，酒店，游乐场，如同复制的一样。这样的城市对我自然是没有吸引力的。而我此行的目的地，有我朝思暮想的山水。那里会有怎样的风情呢？我带着满满的憧憬上路了。
　　有人喜欢安稳地待在家里，有人喜欢奔赴在路上。而我是那个奔赴在路上的人，哪怕我的身体躺在家里，思想也是游荡在路上的。对于远方，我有着永远的好奇心和奔向它的欲望。一次次地出发，一次次地抵达，既有旅途的艰辛，也有旅行的快乐。而抵达的那一刻，所有的苦便不在是苦，人瞬间会被巨大的满足感包围。
　　说好七个半小时的车程，大巴车足足开了十个小时。一开始还左顾右盼地望向窗外，那绵绵的青山，那潺潺的流水，都是我这个平原上长大的人稀奇的风景。可是，再别样的风景在这漫漫长途中，也变得稀松平常了。三个小时候后，我的眼睛已经开始审美疲劳，倦意慢慢袭来。
　　都说山路十八弯，可是，这条路已经不知拐了多少个弯。我的身体跟着车子一会儿向左，一会儿向右，一会儿前，一会儿后仰。漫长得仿佛没有尽头的山路，一边是群山，一边是山崖。山涧的水一直是流动的。身边的他说，这水很凉，是从雪山上流下来的。我问他怎么知道？他说，小时候，赤脚下过这样的水，想游泳来着，透心的凉呀，根本受不了，大人们说，这是山上的雪融化后流下来的水。
　　一路相似的山，一路相随的骄阳，让我的身体和眼睛都极度疲惫着。唯有这水，泛着淡淡的绿色，朝着相反的方向流淌去。我幻想着它流动的声音，想象着手碰到它时冰凉的触感，更想象着它的源头。在这骄阳似火的夏日，它到底转了多少道弯曲的河道，才流到了我的眼前？
　　下午六点多，车子停在山路的拐弯处。这里，地势明显开阔起来，面前是一排小楼。司机说，到了。我们下车，却看不到车站的标志。有人指着右手边的一幢建筑说，就在那儿。一座普普通通的房子，门关着，说是下班了。车子没有进站，就在路边停了下来。
　　被灰色云层遮住的天空，喧闹的人声，忙着前进或是转弯的车辆，店铺里昏黄的灯光，玻璃橱柜里摆放整齐的烤面包和炸鸡，让我闻到了人间烟火的味道。
　　出租车载着我们去目的地，一家叫做御庭的酒店。司机问我们要十五元，以为有些路程，没想到几分钟就到了，有种被宰的感觉。还让我们联系他，明天载我们去九寨沟景区，只要十元。嘴里应着，心里却说，算了吧，景区在沟口与酒店之间，也就十分钟的路程，还用得着你。
　　进了酒店的房间，天越发地暗了。拉开窗帘望出去，马路对面是一排亮着灯光的酒店。酒店后是山峦，有一片白色的云绕在山间，犹如被弹得松软的棉絮。我们酒店的身后也是山峦。
　　一条马路，一条小河，两排酒店被连绵的群山簇拥着，像是被母亲搂抱着的孩子，温暖而踏实。
　　感觉胃在身体里如磨盘一样转动，却空空如也，没有什么东西可以转起来。想起小时候的暑假，奶奶和妈妈在黄昏的院子里拐磨。妈妈拉着磨盘转动，奶奶不时地抓一把浸泡过的玉米粒洒进磨盘中间的孔眼里，再添加适量的水，黄黄的玉米糊便顺着磨盘之间的缝隙流出来。此刻，我的胃也需要这样的补给。
　　他在楼下大厅叫着：下来，我们吃饭去。匆匆下楼，来到大厅，却发现我们走不了了。雨点簌簌地跟着风打落下来，天地瞬间暗了下来，那片白云朵也不知躲到哪里去了。世界一下子就小了起来，小到只剩下这家酒店大厅，只剩下脚下站立的这片土地。
　　柳树长长的枝条在风雨里摆动着，摇摇欲坠，又坚不可摧。那些树应该很老了，进门前，我看到了它们粗壮的树干上苍老的皱褶。
　　对面酒店的灯光在雨点的缝隙里变得迷离，仿佛眼睛里蒙上一层雾气。它们离我如此地近，又如此地遥远。
　　我从远方来，来亲近这片土地和山水。我有过许多次这样的时刻，也期待在未来有更多这样的时刻，从我熟悉的地方走向一个个陌生的地方。有些地方，虽然路途遥远，抵达后却如曾经来过，那份亲切感让人心酸的想要流泪。而有些地方，即便被踩在脚下，它依然与你疏离着。这是我们与山水、土地之间的缘分。这样的缘分微妙而神秘，就像是人与人的缘分一样。有人相识十年，二十年，甚至更久，也只是泛泛之交，可有些人，一眼便如久别重逢。有些人一次一次地错过，有些人，穿越千山万水，总能相逢。
　　红楼梦里，宝玉初见黛玉的那一刻说出的那句这个妹妹我曾见过的。这是需要怎样的缘分啊！许多人终其一生，也不会有这样的遇见。
　　如果说，在这场黄昏的雨之前，我还与这里疏离着，那么这场雨便似一双手，温柔地伸过来，为我打开一扇与这方天地相通的门。
　　雨后的空气湿润而清凉，很难想像，我们是从三十多度的空气里出发而来的，一路颠沛着而来，一路风尘，一路埋怨又一路憧憬着来到这里。没想到，黄昏里，它以一场雨来迎接我们。
　　马路湿滑。一座小桥连接接对面的酒店。河面不宽，河水急急地流过去，泛着白色的浪花。清冷的水气从桥下钻上来，不自觉地打了个寒战，却又觉得浑身清爽无比。
　　这被我踩在脚下的远方啊！它又一次给了相似的感觉。想要张开双臂拥抱它，又抖然地一惊，为这想要拥有的，却永远不会属于自己的一切，心酸不已！
　　走吧，为了明天的惊艳！走吧，为了这遗憾重重却又神秘莫测的人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