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远眺伊犁河) 734厂位于伊犁河南岸的一个台地上,可能是因为保密的需要,远离了城市,南边是高山,东面和北面是湍急的伊犁河,只有从西面的野马渡摆渡过河,才能到达734厂,完全是一个独立的工作生活单元。渡口外,有专门的公路通往市区。厂子里有幼儿园、学校、邮政局、俱乐部,厂子里的人要经过几道检查岗才能进去,外人一般是不允许进入。这里的房屋估计是七十年代修建的,除了办公区外,大多数是地窝式的房屋,一半在地平面下,一半在地平面上,屋顶是木架和油毡做的,用泥巴糊着,虽然简陋,倒也暖和。厂区内有上千年的槐树和桑树,几人不能合抱,枯死的树叉直直地挺着,就像艾米丽勃朗特《简爱》描绘的英格兰高原,荒凉且压抑。伊犁河在厂子的东面和北面转了个弯,湍急地流向俄罗斯的那一边。据说伊犁河里有肥大的鲑鱼,固定的季节,都要从下游的俄罗斯回游到上游的中国境内。中苏关系恶化的时候,有人从河里抓到过几十斤重的鲑鱼,他们发现鱼身上挂着不明的吊牌,以为是什么苏联先进的间谍工具,其实是人家研究鲑鱼生活规律的标签。 (地窝式建筑) 二叔是734厂的办公室主任。他是1947年参的军,当时王震的旅部驻扎在我家的院子里,因为我家有两个男丁,必须有一个参军。爸爸那时已经结了婚,爷爷又刚刚去世,家里少不了支撑家庭的人,只好让二叔当兵去了。二叔那时年仅18岁,每天放羊回来,沉默寡言的他,总是依偎在灶火的边上取暖。还是一个孩子的他,就那样跟着王震去了新疆。据说他先是给旅部当通讯员,后来是背地图、文件,虽然戎马倥偬几十年,但却没打过仗。 (厂区内的大树) 60年代他转业了,留在了以喀纳斯湖出名的阿勒泰。那地方冬天雪很大,常常一夜之间大雪就把门给封上了,如果遇上大风,房子都要被埋掉的,二叔说过:他们曾经掏雪洞才能走出房门。阿勒泰出产宝玉石,蓝宝石、红宝石很多,他曾经收藏过一些,但那个年代,不能吃的东西都不值钱,后来就不知道随手扔到什么地方了。二叔曾经讲过,那一年阿勒泰机场边扔着一块七吨重的高品位水晶石,好多年都没人闻问,后来被总参搞技术的人看到,才弄走的。阿勒泰很冷,冬天气温达零下40多度,二叔在那个地方度过了寒冷而多雪的年代。 (734的子弟们) 二叔不知道什么时候调到了伊犁,也不知道在伊犁工作了多少年。后来的1997年,我再次去看二叔的时候,他已经离休在家,工厂也停产了。那天是个初春,二叔和一帮子老工人倚靠在暖阳照耀的墙角,如同他在家乡放羊回来的样子,灰黑的衣服,和农民每什么区别。我当时就冒出这样一个念头:革命的结果就是这样?尽管我知道组织上在他离休时给了他个正县级。 (当时的好烟) (当时的好酒) 二叔是在2010年6月10日去世了。从47年走了以后,就在79年冬天回过一次老家。我奶奶已经过世7年了,我爸叫我妈准备点供品,让我二叔去坟上去看看我奶奶,可我二叔拒绝了供品,只是在我奶奶的坟边站了一会儿。那是我就很佩服二叔,毕竟是共产党培养出来的干部,根本就不讲迷信这一套。在他第二次离开故土31年,他也走了,到另一个世界去看奶奶去了。我到现在还担心,二叔见了奶奶会不会解释说:我们党是不讲迷信的,所以我没有给你上供品。 (野马渡的巴扎) 慈眉善目的二叔走了,老实巴交的二叔走了,在他即将80岁的时候走了,在他跟随共产党53年后走了。他什么都没带走,只带走我对他的思念,只带走我对他人生的不解。我很担心二叔这一代人走的时候,会不会带走他们为之奋斗的信仰? 逝者如斯夫,伊犁河滚滚西去,当年的734厂已经变成了一片废墟,这个藏在察布查尔深山里的工厂,只存在少数经历过人的记忆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