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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月一


  我是在六月里出生的,这是个火辣辣的季节,印象中每个六月我都过的一塌糊涂,似乎六月之于我注定是一个迷惘与忧伤的定格。
  2006年的六月,我和我那五个不知道天高地厚的死党们一起经历了高考。当年,饰一份轻浅从容的表情就那么晕糊的进了考场。每一场考完出来我们都保持一个智障般的笑容接受彼此的检验,然后一起去买冰镇饮料,要那种喝一口就能凉到心里的,再去吃街边的小吃,专买那种可以拿在手上边走边吃的,我们说着笑着,说的不着边际,笑的没心没肺,等到天黑了就散伙,各回各家。关于考试,我们只字不提,那是我们关于高考的约定。
  政治课上我们曾学过唯物辨证法的观点:事物是客观存在的,不以人的意志为转移。当初学的时候我硬是觉得马克思肯定是饿昏了头,产生了幻觉才会发明这样无聊的哲学。直到后来高考成绩出来,一切都变得无法收场,那么真实,我们六个的方阵,曾经刀枪不入,如今也被这高考击得七零八落,六颗心变得支离破碎。也就在那一刻我们不约而同的达成了思想上的攻势——马克思不愧是不朽的伟大哲学家!
  ——题记
  "喂"我正在睡觉,电话响了。
  "是我,今天高考成绩出来了,你查了没?"
  是飞瑶的电话,她的声音很低,平静中透着悲凉。
  "查了,所以才在大白天关起门来睡觉,睡了两百多分钟也没睡着。你呢,怎么样?"其实听她的语气就知道我这句话有多么多余,可我还是问了。
  "我想喝酒,你有兴趣没?"她并没有直接回答。
  "好吧,说个地儿"
  "老地方,伤心太平洋"
  "我马上来,那,要不要把那四个混球也叫来?"
  "我想今天就算了吧,这次估计我们都考的不怎么好,要聚在一起那肯定往死里超度。"
  "那好吧,我十分钟后就到"
  出门时我顺手拿起了那个黑色大包,这是我刚上高中那时买的,第一次背上时我在想,这样大的包一可以装下很多高考资料,我要背着它做一匹黑色骏马一路杀向高考。现在这个包的四个角都磨损了,表面还有很多油笔的印记,见证了我曾经奋斗过的事实,颜色也褪了很多,和我一起变得沧桑了。这次,我要用它来装,不时书本资料,而是,酒,最后一次让它为这个关于高考的事发挥它本质的作用。
  我在小卖部拿了两瓶汉斯,冰镇的,左手付钱的时候,右手已把酒塞进了包里。
  已是黄昏了,天边红霞灿烂,我忽然想到了小学课本上的一篇火烧云的文章。抬头,飞瑶已经坐在岸边了,她背对着路的方向,面朝宽广的湖面。"伤心太平洋"这个名字是我给起的,这里原本是个大鱼塘,人们都叫它王家大塘,大概它的主人姓王吧,但也听说这鱼塘不是私人的,可也不像是公家的,从来都没有人管。反正我和飞瑶很喜欢到这里来,坐在岸边吹风的感觉很好,这里的风比别处的要大,也更温柔。尤其是在夏天的晚上,这里很凉快,周边还有此起彼伏的娃叫声,草丛里有好多忽闪忽闪的萤火虫,当然,偶尔也会有蛇出现。但我跟飞瑶是跟男孩子一样狂野的女子,我们不怕蛇,我们曾经还把小花蛇养在透明的玻璃瓶里边当宠物。可是我们怕比蛇小很多的蚯蚓,雨天的时候老远看到路上有蚯蚓,我们就会以蚯蚓为圆点以两米为半径画弧绕过去。
  走上岸,飞瑶回过头来,习惯性的淡淡一笑,眼光却黯然,风撩起她的头发,给人一种平静的忧伤。我把大黑包扔在她那个古怪的麻花包上面。这个包也是三年前我们一起买的,那时她说她就要跟别人不一样的,她喜欢特别。
  "我带了两瓶汉斯,冰镇的,现在要喝吗?"说着,我挨着她坐下。
  "你的酒量怎么样?"她头也不抬,望着湖面这样问。
  "比不过武松"
  "得了,武松喝汉斯肯定醉不了。我带了两瓶太白,你要想感受一下飘飘欲仙呢就陪我喝几口,要不就准备好替我善后。"
  "大哥,你没搞错吧?我站起来没你长,称起来没你重,打不够一拳,掐不足一把,你要真醉了,我怎么把你往回弄啊?拖回去吧,我又没准备纤绳,滚回去吧,你又不是南瓜。咱都是苦命人,你又何必折腾我呢?"
  飞瑶没有再说话,拿起一瓶太白开始喝了,在她喝下第一口时,我拧开了另一瓶。
  "我只考了490多分,上二本差了点,没机会再读书了"说完她又喝了一口。
  "我比你差,470"
  "可你不一样,470你爸也会支持你读下去的,而我是不可能的了。"
  "可是,十二年来我们一起形影不离我习惯了,没有你万一哪天某个混球把握惹哭了,谁给我买阿尔卑斯啊?"
  "你会有新朋友的,来自全国各地的。听说大学有很大的图书馆有很多图书,漂亮的花园,有专家讲座,你会很开心的。而且你不是说上大学了一定要谈恋爱吗?我们俩已经相互同化十二年了,再下去没准会成同性恋呢,到时你的恋爱计划就泡汤了哦"
  "我们说要一起谈恋爱的啊,要不我给二叔说,也许他会答应让你继续读的。"
  "我们家情况你又不是不知道,那根本不可能的。"
  砰,我们碰了酒瓶,然后猛灌了一口。我感觉胃里像烧了一团火,甚至开始有些疼了,我想她肯定也不好过。是啊,我知道我们一起读书的日子也许只能走到这了。因为我们是农村的孩子,我们读书的机会是有限的,二叔以前所在的那个台竹公司倒闭了,从前他是公司经理,可是人很耿直忠实,从未有过半点贪污的念头,要不然那时随便在公司里抠点也不至于现在这个样子啊。现在他是我们村的村长,虽也有些走后门的小礼,可他硬是不收,背地里别人都说他笨,要不也不至于让自己的女儿读书这么为难啊。考前二叔跟飞瑶说,能考上二本重点就继续读,否则就出门打工供弟弟读书。她弟弟成绩也很好的,是个准重点大学的对象,事实摆在眼前。其实还有一条路就是申请助学贷款,可是我们这都有重男轻女的思想,她妈早就托好了人准备高考一完就把飞瑶送到广东打工。在我们那也有个习俗,妇女们没事拉家常时总爱谈论某某家的姑娘出门在外挣了多少钱,上个月又给家里寄了多少,似乎女儿养大了就是送到广东去打工,然后他们在家坐收渔翁之利。
  "听说,啤酒和白酒混合在一起时最容易醉了,要不要试试?"她说这话时语气似乎若无其事,可我分明听出了哽咽。
  "来,试试吧,我真没这样喝过"
  接着,我们一口汉斯,一口太白的喝起来
  "听说你小时候长得奇丑无比?"我不知道她怎么会扯出这么个话题。
  "听说你长了两颗兔牙是因为你妈怀你的时候吃了兔肉?"我不干示弱
  "听说你妈怀你到七个月时,一次坐拖拉机到陕西做生日,硬把你给抖出来了?"
  "听说你小时候有六个脚指头?"
  "听说……"
  我们就这样胡言乱语,说的不着边际,我们说着笑,笑得泪流满面,直到精疲力尽,王八叉一样都倒在了岸边
  可是,我分明听到了飞瑶在抽泣,地面都在颤抖
  "不要哭,不要难过……"我抹去她脸上的泪痕
  "我没有难过,也不忧伤。看这夜多美,可以欣赏鱼塘夜色,听蛙声一片,没准儿还能与蛇共舞,我们其实还很幸福……"
  "是啊,我们其实还很幸福……"
  说着她转身抹去我脸上的泪水,我们抱在一起,泣不成声
  高考成绩出来的那个晚上,我们就这样在我们的"伤心太平洋"上度过,带着满脸的泪痕,在醉意朦胧中睡去。面对成绩,我们那么无奈。睡着的时候我们说:"我们其实还很幸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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