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打碗不过是一朵花


  打碗不过是一朵花4
  对大城市十分好奇,可是晕车晕的头昏脑涨,一下车便在老师提前安排的廉价的酒店躺下了。虽说是廉价,可是我觉得那是我到走出社会之前住过的最舒适,最豪华的酒店。因为,在此之前,我从未踏入过。
  老师让我选一个同学陪,因为晚上要比赛,所以的房间只住两个人。我说的是林子郁,可是最后拿着大包东西来的却是顾楠。她朝我笑笑,把东西放在床上。
  不得不承认,顾楠其实是个很漂亮的女孩子,大大的眼睛,白皙的皮肤。只是我不喜欢她的眼神,总是那么的得意,深邃的瞳孔里好像装了一根枯草,特别的不协调。
  我睡觉的时候,顾楠一直在那整理东西,衣服换了一套又一套。塑料袋子摩擦的声音吵的我脑袋更累。
  干脆起身,外面走廊上很安静,可能大家都在休息吧。不是怕顾楠,只是我没有心情跟她说话。一个人的走廊,也很舒服。
  大片的绿色玻璃横在走廊上,倒映出自己的影子。有一种与世隔绝的恍惚。有一扇开着的玻璃,外面的天空是深深的蓝,像巨大的默片在放映。
  我看不到街道,可是有很多很多的车鸣刺穿耳膜。我极力的在脑子里想象像刚刚来的时候路上那么多的额车子,各自型号,各种颜色。
  摊开手里,我看见快要被遗忘的那些山里的土屋,树木。我这样,算是走出了大山了吧?爷爷知道有没有见过呢?
  走廊的那头有点暗,一个拐弯就黑了。像只长长的甬道。人生也像只长长的甬道,我总是在期盼,在幻想前方那个暗暗的拐弯里到底有什么,但是又不得不向前啊,那么多的好奇哪能每一个都满足。于是,我一步一回头,时光在前方,轰轰烈烈的往前走,丢下我。
  索连湖跟汪洋来找我的时候,我在对着窗外的天空发呆,不知道这个世界上有多少人在同时跟我看这一片天呢?爷爷白天的时候肯定在睡觉。我要看爷爷睡觉,就像爷爷小时候边给我摇蒲扇,边看我睡觉一样。
  我以为他们来找我练习,可是并不是。顾楠回来的时候,索连湖正用被子蒙住汪洋的头打闹。
  顾楠呵呵的笑,"你们好,来玩吗?我可以加入吗?"然后笑了笑就在旁边坐下。汪洋跟顾楠很聊得来。不得不承认汪洋确实是个逗女孩子的高手,顾楠笑的一颤一颤的,还不时的问索连湖一些有的没的。
  晚上比赛,傍晚就要化妆了。
  一间大大的屋子,很多长方形的镜子立在墙上,每个镜子前的梳妆台上都是各色的我说不出来要干什么的大大小小的盒子。
  我任眼前那个涂着墨绿眼影的女人在我脸上摆弄,我感觉自己像一个小丑,就这样把自己的脸交给一个完全不认识的人还不敢说话。我的头发被她弄得生疼,我咧着牙,任她发挥。她说好的时候,我看见她脸上的笑,应该是比较满意自己的作品吧。
  看着镜子里的自己,我好像都不认识自己了,脸蛋的地方红红的,眼睛上是蓝的。脸上感觉紧紧的,很难受,我更喜欢昨天汪老师给我弄的淡淡的颜色。
  她嘱咐我,吃饭的时候小心点,不要把口红洗掉了,尽量不喝水。于是晚饭的时候,我对着一桌子的菜发呆。
  比赛7:30开始,我们是第七组。
  我回去房间拿衣服的时候顾楠不在,我打开昨晚叠的好好的衣服,如同晴天霹雳般,那些好看的蕾丝像挂在纸条上的垃圾一样悬挂在衣服上,有很多裂开的痕迹。一条一条的横进我的眼睛里,狰狞的笑。
  我在房间待了好久,不知所措,难道一切就这样结束了?可是我还没有上台呢?爷爷还没有看见呢?怎么能这样?
  眼泪哗哗的流,我看见滴在手背上的大颗的眼泪里有我的脸,有爷爷的笑。那么微小的一滴水,怎么可以装满我的满满的难受呢?
  怎么办,我完全不知道,索连湖和汪洋,老师还在后台等我。大大的阶梯教室里已经坐满了人,只有舞台上各色琉璃的灯光,不停的变换着颜色,以配合各种情景。
  原来灯光也是个人言鬼语的调附品。
  有大声的唛传出声,具体的我听不清在说什么,应该是开始了吧。其实设施并不是那么的好,偶尔还有尖锐的刺耳声传出来,透过空气,告诉我现在情况很紧急了。
  束手无策,格子床单被我拧的出了深深的痕迹,手指的关节都在泛白。索连湖突然间进来"打碗,怎么还没换衣服,都到第三组了。""你怎么了,他看到我的眼泪。估计脸上的妆也被洗的像鬼一样的吧。"
  我举起手上的衣服。"啊,谁干的"索连湖吃惊的喊出来。
  我摇摇头,"怎么办,索连湖,我们怎么办。"
  毕竟是男生,处理问题的时候总是冷静一点。"你等会,别急,我去喊老师。"
  汪老师跟汪洋也风急火燎的赶过来。"怎么办,老师。"老师也急的团团转,"你怎么不好好保管它,才一天,你就弄成这样。不过现在追究也来不及了。"
  "索连湖,我们把衣服都换回自己的,就这样上台。"汪洋说着就拉着索连湖走了。待我刚刚反应过来的时候,他们俩已经穿平时的衣服过来了。
  汪洋拉着我就跑,已经到了第6组了。我被汪洋紧紧的拉着,感觉要跟他奔赴世界,我觉得这种感觉很踏实,好像我什么也不怕了,管他什么衣服呢。
  很久很久之后,我一直都在回味这种感觉,只是再也不没有过。我牵过很多人的手,再也没有汪洋手中的温热。再也没有。
  我们到达后台的时候,主持人在念第5组的成绩,接着便是我们上场了。
  汪洋和索连湖在前头,我跟在后面,深深的吸了一口气。霓虹的灯光不断的在眼前闪烁,像一张张脸在笑话我。
  我忘记了,我的妆已经被哭花了,可是我并不知道花了妆之后的模样是多么的可笑。一条条痕迹像弯弯的小溪一样立在脸上,到了嘴巴上去就截然而止,灯光打在我脸上,并不晃眼,可是我知道下面所有的眼睛都看得见我的样子。
  我成了一个真正的供人娱乐的小丑。下面漆黑的看不见人影的笑声告诉我,我完了。
  主持人说安静之后,我突然咳嗽了出来。下面又是一片笑声。我找不着我们学校的人在哪,看不见林子郁,看不见汪老师。只是偶尔闪过的灯光中看见大片漆黑的头。
  我把指甲抠的快要掉下来,可是感觉不到疼痛。
  音乐响起,索连湖的入境很快,我一下子听到了平时的那种神情"大堰河,是我的保姆······"
  所有的呼吸都凝固了,又是这样的情景。每次一想起音乐我就会想到爷爷,记得老师之前说我如果能把艾青的情感把握的更透彻才好,可是那时候爷爷是好好的,我也还是爷爷的孙女。我体会不了诗人的那种感觉,所以读起来总是少了点什么。
  而如今,爷爷不在了,我竟然也戏剧般的撑了别的我不认识的人的孩子。这篇是个好像就是提前预定的,爷爷比大堰河更伟大啊。我不是地主的孩子,爷爷什么回报也没有。
  "大堰河啊 , 我的保姆。
  大堰河,今天我看到雪使我想起了你 :
  你的被雪压着的草盖的坟墓,
  你的关闭了的故居檐头的枯死的瓦菲,
  你的被典押了的一丈平方的园地,
  你的门前的长了青苔的石椅,
  大堰河,今天我看到雪使我想起了你。
  你用你厚大的手掌把我抱在怀里,抚摸我 ;
  在你搭好了灶火之后,
  在你拍去了围裙上的炭灰之后,
  在你尝到饭已煮熟了之后,
  在你把乌黑的酱碗放到乌黑的桌子之后
  ······"
  忘记是站在舞台上,教室顶端漆黑的,像夜晚的天空一样,闭上眼睛,我看见爷爷在对我笑,慢慢的靠近,慈祥的抚摸我,告诉我"打碗,我的孩子,你真棒。"
  爷爷,爷爷,那门前的木凳,你还没削完的竹子,还有沿着墙角开的漫山遍野的打碗花,你的坟头是不是还是光秃秃的在冬天的风里孤独的眺望,遥望打碗有没有好好学习,有没有找到爸爸妈妈。
   爷爷,我想念你布满青筋的手掌里的厚厚的老茧,想念你做烙的好吃的饼,还有一声声睡梦里慈爱的呼喊。那时历经沧桑的厚重,踏实了我的已过的12年,以及后来兵荒马乱的人生。
  ······
  音乐停下来的时候,下面是雷鸣般的掌声,零落有致。一下子亮起来的教室的边上,我看见了汪老师为我们鼓掌,索连湖和汪洋拉我的手,深深鞠一躬,谢幕,离开。
  索连湖递给我纸巾,我的脸上满是水,湿哒哒的,流进嘴里,我吞了下去。吞进对爷爷的思念。
  其实我并不知道我朗诵成什么样了,只是下来的时候索连湖拍拍我的肩膀,打碗,开心一点。爷爷他听到了。
  我吸吸鼻子,对索连湖挤出一个大大的笑容。
  汪洋则吊儿郎当的说"打碗,被你吓到了,搞那么投入。不错啊,哥哥我请你们晚上出去玩。"
  索连湖看看我,我哦摇头,"我不去了,你们去吧。"
  "打碗,别那么扫兴可好,我好不容易进一次县城,我爸平时管的我特别严。"汪洋用祈求的眼光看我。
  "管的严你还经常在外面混。"索连湖玩笑的给我汪洋肚子一拳。
  "嘿,打碗,你刚刚好棒啊,我旁边有老师都哭了呢。"林子郁和小胖居然一起过来了。林子郁夸张的说。
  我好累啊,没有力气去反驳。"你们去吧,我在房间睡一下,有点累。"
  索连湖问我哦,"没事吧,不舒服要去医生那看看。"
  "没事,就是有点累而已。"我觉得索拉连湖真是一个好人,永远都对我那么好,就算我不值得,我知道,我配不上他的好。
  "那你回去休息吧,我们玩一会就回来了。"
  他们一起走了,朝着相反的方向。
  他们一大群人,我是一个人。
  是我自己选择的,没得理由去后悔。
  顾楠不在房间,屋子里真的好安静,没有了白天的喧闹。本来就不大的房间现在显得更加狭小,我被厚实的墙紧紧的包围们可是我还是没有安全感,我空虚的望着天花板,大块大块的格子横在上方,我可以盯着一块格子看上好几十分钟。
  我回想跟索连湖和汪洋在一起练习的十多天。我慢慢的有了一些改变,爷爷还是在我心里。只是在夜深人静的时候就会跑出来。清晰的浮现在眼前。
  索连湖带给我很多感动。平时的小吃的,一个鼓励的眼神,安慰的动作,常常让我在很孤独无助的时候有了莫大的鼓励。汪洋则是一天到晚都不务正业的样子,一开始我是极其不愿意跟他有多大的交情的。我只想好好学习,说不定哪天我没钱了,我就没法读书了。我就对不起爷爷了。可是如索连湖所说,汪洋其实是个很不错的人明知是表面上有些懒散。我清楚的记得那次我不讲话,他一直直直的盯着我,我看见他眼里的不安和无奈,一瞬间的感动与无措同时交织在空气了。
  我睁大瞳孔,往上方的天花板,望被风吹的鼓起来的窗帘,窗外的彩色的灯光子闪烁,各种广告的声音嘈杂的响起。
  世界那么热闹,而我是一个人,在别人不知道的一个狭小的空间自顾自的回忆。
  回忆真是个可怕又让人贪恋的东西。
  他们回来的时候,已经是半夜了,汪洋背着喝醉了的顾楠一起回来。扔下她就走了。
  我迷糊的开灯,满身酒气的顾楠半趴在床上。
  我本就不是个好人,更何况也特别不喜欢她。我起床把她拖到床上,当然没给她脱鞋换衣服就直接随她在床上,拿起自己的东西,睡到地上。
  只是,一夜无眠。
  早上的时候要走了,老师在车上很开心的告诉我们,我们获得了一等奖。汪洋高兴的扭扭屁股,滑稽的样子逗乐了所有人。索连湖也开心的望着我,我看看窗外,现在是白天毛爷爷在休息,等晚上他变成最明亮的星的时候,我要把这个好消息告诉他。
  爷爷一定会开心的露出残缺的牙。
  只是,这一次,顾楠坐在旁边的位置,没有开心也没有不快,只是一直一幅心事重重的样子。
  天渐渐的暗了下来,铺天盖地的灰色涌过来,天空沉重的快要掉下来。刚到学校的时候就倾盆大雨倾泻而下。
  大地迅速被笼罩在一片汪洋中,有三俩的人群在雨里奔跑,决绝的姿态。我看不见路了,看不见以后。
  一场秋雨一场凉,冬天快要来了吧。有点突兀,我还没来的及以怎样的姿态迎接呢,我还没有准备好。
  在这场必然的季节的更迭中,我是被动者。在以后好多好多的途中,我已成为被动者,成为上帝手中随意的玩物。
  晚上的天,没有了星星。
  我觉得自己是一个小孩,清晨在街边乞讨,望着陌生落寞的面庞,一枚枚埕亮的硬币丢到我的破碗里时发出尖锐的碰撞声。夜幕在黑暗的角落看白天的成果,幸福而疼痛。所以,我一直都不快乐。
  清晨种下一朵花,夜幕时再将它连根拔起。反反复复。我想到了一个很难过的词,叫做自生自灭。
  我只是不说出来而已,也说不出来而已。索连湖的幸福,汪洋的桀骜不驯,严清扬的不谙世事,林子郁天真烂漫的笑,顾楠倔强高傲的姿态。他们都有热热的饭,有亲人的呵护。是的,我承认我羡慕他们的幸福。
  爷爷从小就告诉我,"打碗,你要做一个坚强的孩子。"
  我一直很坚强,坚强到左手拿着刀剑,右手举一颗颗清瘦的珠潜心的打坐。
  其实打碗不过是一朵花,一朵微小的就连死去都没有人知道的花。
  日渐寒冷的天气告诉我,冬天要来了。
  整个冬天,我都匍匐在我大大的棉袄里,伸出冻得裂开的手写作业,我看着手指上裂开的痕迹,很鲜艳。一条条红红的冒血的伤口,周围布满像沧桑的老师手上的鱼纹片,会不会我的手上也有一条向往大海的鱼,在不停的游啊游,游不出尽头。
  大大的棉袄包裹着我,我前所未有的安全。
  林子郁跟小胖走的很近,林子郁经常在下课的时候给我零食,他说是小胖让她带给我的。我看到过汪洋,在我的教室门口,他喊了顾楠就出去了。索连湖也会不时的来找我,在安静的午后,在嘈杂的课间,或是借一本书,或是一些闲话。
  寒假将至的时候,我一直都在像一个问题,这个寒假我将要怎么办。我已经没有家了,我无法想象没有人住的土屋现子是不是一座坍塌的废墟,没有盐,没有油,没有米,没有人,没有爷爷,也没有周打碗。
  索连湖让我去他家,我拒绝了。看到她妈妈我会不会在夜晚的时候也暗自的猜测我的妈妈是谁。
  我经常做的梦除了有关爷爷,又多了一个。就是在很冷很冷的夜晚,漫天的大雪扬扬洒洒,我背一个惊艳的女人放在露天的大花桥下。我一声一声的嚎哭,女人回头看看,决绝的离开。她穿着大红的大衣,上面有各种各样的花,满满的盛开。
  而我,却从此开始凋零。
  我在梦到爷爷惊醒的时候,枕头总是湿湿的。我在梦到我独自一人被遗弃在冰天雪地里无助的守望时醒来的时候总是无比清醒的在憎恨。
  汪老师总是在我最需要帮助的时候及时的伸出手,尽管我还没有开口。"打碗,你寒假打算干什么啊。"
  "不知道。"我低头。
  "要不去老师家吧?"我不知道老师是不是看玩笑或者客套性的说了这句话。但是,一种感动的洪流瞬间传到每一根神经。
  "不用了,谢谢老师。我想留在学校"不仅仅是担心给老师添麻烦,更重要的是我不习惯在别人家待。那种拘束的感觉,像是捧了饭到嘴边,主人家人一声咳嗽,我都要担心是不是自己做错了什么。
  在以后很长的时间直到我死去的时候,我都一直很感谢汪老师,这个年轻的跟小学的语文老师有一样笑容的女人,带给我仓皇的人生中无比重要的一抹。
  我不知道学校是不可以留宿的。
  汪老师在我几乎绝望的时候有找我,她说她的房间可以给我柱,还打趣的说,没关系,里面除了几本书就没什么了。就像是一个刚刚乞讨到一枚布满污垢的小孩开心的准备拿起来洗的时候,别人一脚踢过去。他坐在墙角哭泣的时候,看见墙角躺着一枚更亮的硬币一样激动和感激。
  并且,老师还让我去学校的资料室整理资料。可以包我吃三餐。重要的是,里面那一排排的书我都可以任意的看。
  我曾无数次在经过资料室的时候对着里面的那整齐的书发呆,我很好奇里面到底写了些什么东西,为何一个个高大的身影手捧一本书就呆呆的立在哪儿了。应该不是像课本上的数学公式一样无聊吧。
  我真的很想知道那里面是什么。而且,我的寒假的生活可以不花自己剩的不多的钱了。
  那一千块,我已经剩的不到一半了,学校经常要交的资料费,校服什么的费用,花的都是我赖以生存的钱。
  我还花了四十块买了一件棉袄,原来家里带过来的本就是别人穿旧的衣服,我洗的时候它就裂开了。我把它缝好了,只是衣服的外边多了一条长长的裂痕,那么难看。后来再洗的时候,上面的布没用力就烂了。
  我扔了它,像扔掉那些我不想经历的故事一样。
  汪老师说的很快就行了,最后一科考完的时候,我像其他同学一样收拾东西,只是我不是回家,而是去老师的房间。汪老师在头一天就已经回家了。她把钥匙给我的时候认真的看了看我,然后摇摇头。
  其实我看见了汪老师眼中的不舍,那么的心疼。
  她一定是不能想象一个还没有到13岁的孩子如何能够自己在一个冷冷的环境中度过一个新年,而且这般的倔强。
  我在后来的时候看过一部电视剧,里面讲的是一个男孩在很小的时候被拐卖了。此后的十多年里一直在偷抢中度过。十几年后他父母找到他时,变的无比的可怕。一个清晰的镜头是,为了发泄十几年的不堪,他炖了抱养来的妹妹的一只狗。那个小女孩在掀开锅盖的那一刹那惊恐的表情长期存在我的脑海里。
  其实我想表达的是,我的生活那个男孩子的十几年风里来雨里去的生活相比又算得了什么呢?至少在过去的12年里,有爷爷的陪伴。
  我开始了在资料室的生活,刚刚放假时的试卷统计,后来对毕业生的资料核对,以及一系列的下学期的活动安排的记录。领导我的那个阿姨很好人,她从来不对我吼什么,就算我做错事。
  我有时候会想,我妈妈是不是也像这样的温柔呢?可是夜深人静的时候,我又会做梦那个大雪的日子里满目盛开的花的衣服和我歇斯底里的哭泣。
  我在做完一天的工作的时候就会留在资料室看书,我很喜欢那些书,比课本上的有趣多了。
  这个寒假,短短的一个月,我读了人生中最多的书,一开始时是鲁迅,郭沫若他们的作品。阿姨对我阅读的东西感到惊讶,一般很少有十几岁的孩子能够读懂这些并且喜欢的。其实我看不到这些内容,我只是很喜欢他们的用词罢了。鲁迅的《野草》,郭沫若的《死水》,语言那么犀利,那么决绝,好像我的生活啊,决绝的差点要坚持不下去了。
  再后来我开始喜欢外国的名著,例如什么《茶花女》《红与黑》《傲慢与偏见》等等,我记不住那些书里的人物的名字,那些奇怪的长长的名字真拗口。可是我记得茶花女和男主人翁美好无奈的爱情,有一个情节我一直记得很清楚,在男主人翁以为茶花女抛弃了他的时候,每天带另外一个女人在她的小巷子里兜转,为了让茶花女省心。额款式后来她真的死了,男主人翁又悲痛欲绝。
  还有于连跟市长夫人的见不得光的爱情,于连的成长史。等等一系列的故事情节每天占据着我的脑子。我每天很快的把阿姨分配的工作完成,然后就沉浸在这些书里。
  在这里,我忘记了原来打碗是没有家的孩子,忘记了打碗是一个人,我跟着书中人物一起哭一起笑。我每天都好满足啊。
  只是在晚上的时候,在下雨的夜晚,我一个睡在汪老师不知比宿舍舒服多少倍的床上,我的眼睛里浸满深深的黑暗,满目苍黄。下雨的夜晚,我一个人蜷缩在被子里瑟瑟发抖,闪电猛地划过墙壁,墙上海报上漂亮的女人咧开嘴角的痕迹。
  我在一个很安全的空间里,可是还是盛满害怕。
  前方是一条漆黑的看不见尽头的路,可是还是要一个人往前走,不停留。
  索连湖在放假的时候来找过我,他知道我留在学校了。那天天气很好,暖暖的阳光打在索连湖的脸上,格外的明媚。期末考试的结果还是我是第一,索连湖第二。
  我告诉他成绩的时候,他说"打碗真是好样的。"
  我倒是经常性的看见汪洋。他爸要留在学校,他自然也得留下来。我透过资料室的窗户,外面是操场,篮球场还是水泥的,中间横了不少裂缝。
  每个傍晚,我把该做的工作做完就那本书坐在靠窗的桌子上看,傍晚的太阳刚好打在桌子上,我可以从大大的棉袄里解脱出来。汪洋就在篮球场上打篮球,我会在放下书的时候去看他打球的身影,矫健多姿。像一只快乐的小鸟奔跑,风把他的衣服吹的鼓鼓的,满头的汗水在他脑袋上嘀嗒,可是很快乐的样子。
  后来,我才发现,原来索连湖,严清扬也都很喜欢打篮球,我不懂,不就是个圆圆的塑料吗,为什么那么多人迷恋他,还翘课去打。是不是像吸烟一样的舒服啊,我在后来的时候尝试过烟的味道,而且越来越渗透进生活,那种吐出来时的畅快感,像把所有的烦恼不堪都吐出来。
  汪洋知道我在学校的那次是他爸让他来资料室拿东西,他看到我时睁大了眼睛,满满的惊讶。
  他没有以往的吊儿郎当,"打碗,你怎么在这,你过年不回家的?"
  "我没有家。"之后便是很久很久的沉寂,我没有说话,汪洋也没有。只是我的眼泪一直在嘀嗒嘀嗒。
  从小我就不喜欢哭,就算跟小胖打架,被老师骂。可是自从爷爷死后,我的眼泪便像是绝了堤的水,逮着一个机会就流个不停。任何有关爷爷的画面都会引发它流下来。
  我很讨厌这样的自己,干嘛要在别人面前哭呢,爷爷肯定也希望我过的更好。
  周围的空气像是死了一般。汪洋拉起我的手,问也不问就走,我手上的书全部滑落到地上。嘭的一声沉闷的响。
  "打碗,你干嘛去?"阿姨在门口碰到我的时候问。
  "阿姨,我跟打碗有点事,先走了。"汪洋好像是认识阿姨的。
  在我来不及反抗的时候,汪洋就将我拖到了校门口。
  "你干嘛啊?你个大少爷天天没事干,我还有事呢。"我甩开汪洋的手。
  "你怎么那么啰嗦,跟我走就行了。"我像只任他宰杀的羊羔,跟在他后面。我的手腕上是被他抓的粗粗的红色的印迹,那么有力。
  时光在后头,看着我奔跑,嘿嘿的笑。
  汪洋在一家大排档停下。此时已是傍晚十分,也是有暖暖的夕阳,我居然出了汗。今年的寒假不是很冷。
  太阳一直都在,可是我的世界却暖不起来。
  汪洋要了一些烧烤和一箱子啤酒。我看着汪洋用嘴巴咬开啤酒瓶盖的时候狠狠的样子,我觉得很帅。
  我这才知道冬天喝啤酒是很不痛快的事情,冰凉的液体顺着喉咙下去,刺到胃里,特别难受。可是听着液体下滑的畅快的咕噜声,我又觉得很爽。
  上次跟索连湖,小胖他们一起的时候我没有喝酒。这次我要全部喝回来。不知道喝了多少之后。
  我说"汪洋,你知道吗?我没有家啊,大家都回家了,吃热热的饭,可是我却要在学校里,一个人。"
  "汪洋,我爷爷死了,我只有爷爷一个亲人,可是他也不要我了。"
  "其实,爷爷不是我爷爷,婶婶说我是爸爸妈妈不要了的爷爷捡回去的孩子。"
  "汪洋,你好幸福啊,我真的很羡慕你。其实,我想看看我的爸爸妈妈长的是什么样子,我妈妈是不是穿盛开鲜花的大衣。"
  "汪洋,有时候我觉得自己像个小丑一样,总是一个人在自己的世界里生存。"
  "大家都说我好厉害,每次考试都是年级第一,其实我只是想让爷爷开心,我一点都不开心。我也想像你们一样开心的笑。"
  "汪洋,汪洋,你知道吗?你知道吗?······"
  那天我们一直喝喝喝,当然,最后一箱是没有喝完的。这是我长这么大以来第一次喝酒,我想找着了救生圈一样的依赖那冰凉刺骨的液体。大口大口的灌进肠道。让他们在我身体里任意的流动,我用自己的提问温热这些像我一样流离失所的液体。
  "你以为我很开心吗?我爸总是逼我学习,其实我一点不喜欢学习,我想去干自己的事。所以我总是跟街上的小混混在一起,我就是想气我爸。"我和汪洋相互搀扶着,像个垂暮的老人一样互相依靠,互相互暖。
  我不知道自己是怎样找到了回汪老师家的路,只是第二天早上醒来的时候,我睡在床上,汪洋横躺在地面上。
  汪洋的脸通红通红的。我以为还是昨天喝酒的酒劲,我晕晕的站起来,踢了他几脚,他没有动。我再看时,他身上散发很强的热气,完蛋,他发烧了。额头很烫很烫。
  冰凉的水泥地的寒气不停的往上冒,汪洋就这样在冬天的时候再地上躺了一夜。昨晚发生了什么,好像脑子里没什么具体的感觉,又朦胧中记得汪洋把我搀扶着回到这里,然后,然后我就睡着了。不对,物品好像真汪洋说了好多话呢,好像是这样的吧。
  真是,该死的。
  我把汪洋搀到床上,重的像猪一样。真是,平时可看不出来呢。在我把他激将扔到床上的那一秒,汪洋突然睁开了眼睛。本来就不大的眼睛充满了疑惑,我在他的瞳孔里看到我自己的影子,那么的不堪。我吓得赶紧的放开他,他从床沿滑下去,直接跌坐在地上,他顿了顿,站了起来。
  "周打碗,你不会是想趁我睡觉的时候,占我便宜吧。"汪洋居然像狗一样无赖。
  "神经病,你发烧了我才扶的你好不好。"我低头,不知道汪洋有没有看到我脸上大片的晕红。这是我第一次跟一个男生有这么亲密的接触,居然那么半夜才回来。之前除了索连湖,我跟任何男生都没有过稍微多一点的交集。
  小时候跟小胖打架的时候我碰到过他的身体,后来,后来就早也没有了。甚至于我没有跟班上很多男生讲过话。
  所以,汪洋是第一个吧。
  "好了,没事了,哥哥逗你呢。我要回家了,等会非得被我爸一顿揍。"汪洋用手抓抓头发,很烂漫的样子。
  "不像是喝过酒的样子吧?"
  我摇摇头。
  "嗯,回头再找你玩,我走了。"汪洋就往外走,不是很稳,我很想让他留下了再清醒过再走。
  可是我没有。因为我找不到理由。
  汪洋走的门口的时候,突然回头"周打碗,没想到你还挺能喝的嘛。"
  我低下头。然后汪洋消失在门口了。像是个什么我的东西突然离我而去,我看见它往外走,可是我却没有勇气抓住它。就眼睁睁的看它离开,自己徒留原地。
  今天的天气好像特别差,我一看时间,都十点多了。我急忙的洗漱,换衣服,昨天的衣服上有一些污垢。
  外面的天阴沉沉的,像是要压下来一样。巨大的阴色笼罩,异样的死寂在弥漫。
  我低头向前,风呼呼的刮进我的衣服里,从衣领处进去,很冷。我觉得自己蜷缩的像条流浪狗一样,紧紧的抱住自己。
  天太冷,我可以自己给自己取暖,我也只能自己给自己取暖。
  我看见自己满地满地的悲伤。这个时候,大家应该在父母身边准备着过年。是啊,再过两天就是除夕了。除夕的时候我在哪儿呢。
  爷爷在天上,我在地上。
  爷爷,爷爷。
  到资料室的时候,阿姨正在整理文件。我支支吾吾的说对不起,睡过头了。阿姨没有说我什么,可是表情却有点不高兴。
  我只有赶紧的干活,让阿姨不生气。其实阿姨真的是个很好的人。虽然脸上不悦,可是很快的她就端来了一碗粥和一个饼。
  我使劲的往嘴里扒粥。一股暖流涌遍全身。我很想偷偷的问一下阿姨,是不是这就是像妈妈一样的温暖,可是,我妈妈,她不要我了。
  阿姨在下午的时候也回家了,她告诉我这几天我不用干活了,让我也回家。"一个寒假都没回家,家里人会担心的,跟家里有什么矛盾也不能这样子,孩子都是父母的心头肉,当时打了骂了,其实心里是舍不得的。"
  阿姨以为我是个叛逆的小孩。可是,我想叛逆都不行。
  阿姨走了,资料室也锁门了。大大的铁门哐的一声,我就又成了没事干的小孩。
  这几天,我又要花钱买饭吃了。
  我一个人在房间里不愿意出来,我怕门卫大叔看见我的时候会问我为什么不回家,我怕他们好奇的眼神,怕我自己大大的悲伤。我在屋子靠窗的那里坐下,感觉自己成了行尸走肉。不说话,主要是没人跟我说话。
  我看个窗外那片小小的天空,从暗变亮再变暗。夜里的时候努力的睁大瞳孔,看着上方漆黑的天花板。经常从梦中醒来,或是爷爷,或是那个穿个花大衣的女人离去的背影。
  没事干的时候,我就写作业。几本作业我早就在放假没几天的时候写完了。
  是大年三十的下午了,外面都没什么人,我突然意识到,我没有准备什么吃的,街上的小贩都关门了,大家都准备过年了。我在校园里游荡的时候看见了索连湖。
  "你怎么来了。"我承认这个时候我是很希望有人来的,至少对我笑一下,告诉我,偌大的校园里不只是有我和门卫叔叔。
  "今天过年啊,当当当"索连湖变戏法似得从背后取出一个袋子。
  "这是什么?"我好奇的问。
  "年夜饭啊。不去我家,也不让我来啊。"索连湖满脸的笑容。
  这一刻,我觉得自己无比的幸福。
  索连湖是不在学校对面那里住的,放假了就回乡下奶奶家了。今天特地搭车出来,虽然他说是来拿寒假作业的。
  我跟索连湖一起,摆上他带来的菜,有六盘呢,有我长这么大都没有在过年的时候吃过的烤鸭,我看着那黑黑脆脆的皮,万分的惊奇。爷爷也还没有吃过呢,我多想等我能挣很多很多钱的时候带爷爷去吃那些好吃的,可是没有等到那个时候。
  索连湖总是把菜往我碗里夹,我闪开。
  "喂,打碗,你不是嫌弃我筷子上的口水吧。"我一下子低下头。赶忙吃了他夹的。索连湖很开心的笑。
  还是下午呢,已经陆续听到烟花的声音了,只是甜还是很亮的,只能看到在远处的一片大大的森林的那边猛地闪出一片亮光,然后就看不见了。
  赶紧的吃完饭索连湖就要回家了,他还要回家陪爷爷奶奶过年呢。索连湖看了看我。"打碗,我走了,过两天我来找你玩。"
  "嗯,走吧。"索连湖很快的往外跑,我不知道他奶奶家离这里还有多远,但是我真的很感动。
  如果,我是说如果,以后的每年都有这样一个在开心的日子里还能想起我是一个人那该多好。
  我看着索连湖的背影,突然无比的不舍。
  我看见门卫叔叔那也锁了门,应该也是回家过年了吧。
  冬天的天黑的很快。一会儿就暗了下来,外面的烟花顿时亮了起来,各种各样的颜色,像花一样的开,又像树叶一样的零落。
  我在那些缤纷的烟花陨落的瞬间,看见爷爷的笑脸。
  爷爷,是因为没有星星,所以你出现在烟花里陪我了吗?辽阔的夜空被烟花闪烁的无比的热闹。其实,我没有见过这么多的烟花,在山里的时候,没有几个人会花钱去买烟花图那几分钟的好看的。
  小胖家是会买的,每年过年的时候,大家便都等待着他家放烟花,大家一起图个眼福,那时候烟花很少,可是大家也很开心。
  吃完年夜饭就先到村里有老人的家里串门问候,小孩子嘻嘻哈哈的满山的跑。这一夜,是怎么疯大人不会管的。过年的时候小孩子哭是个很禁忌的事情,所以大人们什么都由着孩子。
  但是到了晚上,稍微晚一点,还是会睡觉的。点灯是要花钱的
  而今,好像个整个小镇成了一个不夜城,烟花一直都在放。零点的时候更是一片喧闹,很多烟花同时在天空绽放。
  索连湖现在应该也在放烟花吧,会不会前方那个大大的绽放的不同颜色的就是他放的呢?
  我们都是在同一片天空下,同一片烟火的照耀下。就算之后的距离会越来越远。我知道,我们始终都在这片漆黑的,辽阔的天空下。还有,白天的明媚的阳光。
  其实这个年也不是想象中的那样糟糕。是因为索连湖的突然的到来有了很大的一部分的影响吧。
  人往往就是这样,雪中送炭永远比锦上添花更让人感动。
  索连湖于我,从来都是雪中送炭,因为我从未有过"锦",何来"添花"?
  我在明亮的烟花的闪烁下睡着了。瞳孔上方不是漆黑的天花板了。梦里,爷爷跟我一起,站在土屋前,看远处小胖家的看不清的烟花,和大山那头偶尔冒出来的亮光。爷爷的牙齿都脱落了,咧着的皱纹堆在一块。
  就这样,我度过了在外的第一个年。大年初一,我一如既往的一个人,索连湖昨天带过来的菜并没有吃完,我用汪老师的锅热了它。
  我过了一个无比难过又坚强的年。
  过了两天就一切回归平静了。校长是个称职的校长,大年初二就回到学校了,他们一家人也就回来了。汪洋找到我的时候,我在对着外面的天空发呆"打碗,不好意思啊,走的那天没看到你,就没跟你打招呼。"
  我笑笑,"没什么。"
  然后又是像之前一样,每天在资料室里整理文件,打杂。
  看汪洋打球,看他像阳光一样美好。
  再没过几天,索连湖也回来了。春节的时候每家都会有客人拜年,这时候卖菜的话生意是很好的。
  小胖来的时候,拿了我的作业就走了。
  一如过年前,生活归于平淡。
  我每天在自己的世界里添自己的伤口,已经慢慢的痊愈了好多。
  或者说是时间的强大的功效吧。
  很久之后,我认真的告诉别人,解决不了的事就留给时间吧。
  再后来,我听到一句话叫:时间是把杀猪刀。
  我一边看周围的花开花落,一边清禅打坐。无论是狂风暴雨,还有阳光高照,我都能在我自己的小世界里不闻世事。
  打碗,只是一朵花。
  一朵坚强又脆弱的花。
  一半陨落,一半盛开;一半泥土,一半阳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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