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草宫十三


   54
   我总觉得这些天我所吃的苦受的罪王凯都是看在眼里的。多少次站在拉头,听着大胖不堪的话,委屈的眼泪一再冲动得要蹦出来,可眼睛的余光告诉我,王凯在看着,我不能哭。多少次为不懂的物料和做错的事而懊恼不已,可一抬头,却总能抓住一瞬温暖的目光,让我有继续下去的勇气。
   第六天的时候退料的单据都了解了,不会再出错。只是我上仓库的时候依然困难重重。­
   "我这料挺急的,你先帮我退一下好不好?"我对仓管1说。­
   "急什么,没看到我现在没空呀?"他坐在一角玩手机正玩得起劲。­
   "不会耽误你很多时间的,拜托了。"我尽乎哀求地说。­
   "等一下。"结果我这么一等就等了二十分钟。期间我心急如焚。大胖催料催得很急,非要我亲自来退好料回去,我只好亲自来了。想不到这一退就退了大半个钟,等一下无法按时出货又该挨骂了。­
   回去的时候我如实跟大胖说了,想不到她把立刻去投诉了仓管1,仓管1恨死我了,立刻到各大仓库去"宣传"我的"罪行",一时之间,我在仓库成了过街老鼠,虽然不是人人喊打,却是惹得人人讨厌了。­
   一个主要管理物料的助拉,得罪了一群主要管物料的仓管,无异于从八楼跳下去,不是死了,而终生残废。当时我还没意识到大胖此举的重大意义,还天真地以为这群仓管下次的态度会好些。­
   第七天,我意识到我得罪了整个仓库的人,这本来就是件很让人崩溃的事了,我是无辜的,何以要我承受这种惩罚?­
   温姐说:"做不下去就走吧,想当初我也才做了两天就受不了了,幸亏我和大妈有点关系,她把我转到仓库来了,要不然我早走了。"­
   我含着泪,一直把头抬得高高的,生怕第一滴眼泪就这么在别人面前掉下来了,生怕自己的底线会随着那一滴泪脆弱下来,然后没完没了的眼泪就这么掉下来了…"从小到大,我什么苦没吃过呀?再忍忍吧。"我说。­
   回到车间的时候,远远就看到我们拉拉头那里有些不妙,大胖不是很清晰的声音传入我敏感的耳膜。该不会又出什么状况了吧?­
  "怎么回事?"我走近了抓住王大姐就问。­
   "少了一个摄像头。"王大姐小声告诉我。­
   "阿绿,你回来得正好,我问你,今天早上的料你有没有点清楚?"大胖一看到我就提高嗓门问我。­
   "我都一个个看过,没少呀!"我回答。­
   "没少?你敢保证?"大胖一副咄咄逼人的样子。 ­
   "可我确实是一个个看的…"我不知道自己为何突然变得底气不足,我和大胖的声音成反比的趋势,她气越足,我越泄气。­
   "我敢肯定你点少了一个。这盘摄像头一共一百个,因为小,你没注意,就少了一个。这是一整盘,拿出来的时候员工就提出发现少了一个。如果不是你点数的时候没点好,我们大家都没动过的头难不成它还长脚跑了一个?"­
  我最后变得完全泄气了,我拿什么让人家相信我?最要命的是,我自己也不相信自己了。­
   做助拉不到一个星期就出了这么个事,在大庭广众之下,我岂还有脸面继续下去?­
   第一滴眼泪还是掉下来了,而且还是在转身的顺间,在看到王凯那熟悉的脸的顺间。不想发生的事永远会可耻地发生,可耻地让你收拾残局。可面对这一地碎了的玻璃,我该如何是好?­
   我又可耻地跑到厕所去逃避,我怕别人看到我的难堪,这会令我更加难堪。我怕别人同情我,同情对我而言毫无意义,只会让我更加无地自容。快下班的时候,我还是得从厕所里走出来,还是得收拾眼前的一片残局。­
   我决定不干了。大不了回家去。­
   可回家去那二十万的债务怎么办?­
   可我还是非走不可。我决定了。­
   回到车间的时候,工友们都装作什么事也没发生,小妞径直地走向我。
   "受不了了是不是?受不了就走吧,不要委屈自己了。不过,我觉得做什么都会有个开头,做你这个,只要熬过前面的一个月,以后就不会这么辛苦了。"小妞靠在我旁边,活脱脱一个晚辈开导小辈的样子。­
   "可我熬不下去了。"我有气无力地说。哭得臃肿地睁不开的的眼睛让我感觉特别难受。­
   "不过你已经熬过了七天,真的很可惜呢!"小妞感叹。­
   "我去找过主管,她说我非做下去不可,没有退路。她真的好残忍。"我说。­
   "那你有什么打算?"小妞问。­
   "我现在也不知道。"­
   我熬过了七天吗?这七天真的过去了吗?可过了七天,一个月还会远吗?­
   王凯从正面走过来,没有看我。擦肩而过的那一瞬间,却做了个轻幅度的"加油"的动作。­
   我觉得,那一顺间,我的世界又开始花红柳绿草长鹰飞。我骨子里的坚强会让他们不生不息的。­
  55:
  我熬过了下深圳以来的第二个生不如死的时期。我原本是个怯生的人,从来不敢主动去接近不熟悉的人,可为了学习助拉所用,我不得不硬着头皮去跟他们打招呼。我总是有礼貌地向他们请教,无论对方态度如何,都不忘说声"谢谢"。­   有些助拉自恃甚高,问她的时候你只能看到她的鼻孔。但我还是得低头。看鼻孔和被大胖骂都是那么一回事,我必须接受一样。­   有时她会翻个白眼,从鼻孔里哼出一团气,转过头去,嘴里吐出两个字:真笨。我还是以笑相对,并承认自己是太笨了。有些人就是喜欢用贬低别人来抬高自已,我只好顺着他们了,毕竟最后我也没真的变笨,他也没真的变聪明,我们只是各取­所需罢了。我要的是实际的能用性,而她要的是虚荣心。   大胖骂我我已经学会跟她吵了,有个人说了这么句至理名言:道高一尺,魔高一丈。我要是都不吭声,她就会把我当病猫,出气筒。我必须据理力争,坚决反抗。这是小妞看不惯我被欺负而教我的。   在我做助拉的第十天,我气愤地要罢工。不收料,不退料,不看拉。­   "我也是人,请你尊重我。"那天她当着整个车间的人骂我,说我笨。我说你可以私底下骂我,但在这么多员工面前,你不给我脸,我也不会给你脸。因为你不懂得什么叫尊重。­   "我知道,你做助拉的时候三天两头遭程青的辱骂。但你不应该让自己变成第二个程青,用辱骂我做为报复程芳的手段。你这是神经病的行为。有本事就上四楼骂去,不要在这里瞎威风,她是看不见的。程芳众叛亲离,你有一天也会的。"当时员工们都很不满大胖的趾高气扬目中无人,有一个员工还因为看不惯她老是骂我而和她大吵起来。­   大胖一时不知所措起来,新官上任又累压力又大,但再累压力再大也不能用骂员工作为解卸压力的方法,这是不可行的。­   那个员工一个月后自离走了。走之前去大胖宿舍大吵了一架,据说这场精彩绝伦的骂街在金顺是前无古人的,大胖第一次无话可说,只能低着头任那个大骂。­据说大胖在众目睽睽之下受此大辱竟然一滴眼泪也没有流,只是用力地咬着嘴唇。多么坚强而又倔强的一个人呀。只是太年轻了,都不会注重处理人际关系,只在乎自己到底有没有能力。   那天拉上的人都有一种大快人心的感觉。­   后来大胖的行为才有所收敛。毕竟主管都出面受理的事,不看僧面也要看佛面的。­   仓库那桩冤案已然酿成,在将近一个月的时间里,他们都刻意为难着我。我赔着笑脸,道歉,道歉,再道歉。差不跪下来叫祖宗了。他们才逐渐不排斥我。­   我会一成不变地摆着笑脸,不管他们心情不好的时候如何为难我。在整个仓库,我都要笑。­可一出了仓库,我就怎么也笑不起来了,我伪装得好累好累。在工作上,我没了自我,因为大家都不要这玩艺儿了,它不够实际,太轻飘飘了。­   助拉王大姐倒是落得清闲,在我忙得晕头转向的时候,还不忘找个小房躲起来睡个懒觉。终有一次被主管抓到,狠狠地说了一顿她。王大姐只是一个劲地傻笑。­   56
  有一天主管大妈把我找了去,或者该说是我找了她老人家,她才会反过来找我的。一个月内,我很认真地辞过三次工。­   第一次是做助拉的第七天,我跟原来的主管说,我宁愿卷铺盖回家也不要做了。说完眼泪就哗啦啦地往下流,止也止不住。­   可她说,她不再是我的主管了,没资格管我的事。我流了那么多眼泪她却始终无动于衷,我只好绝望而去,继续做着受气又累人的助拉。   第二次是我刚做满十天的时候,因为受不了大胖的脾气,哭着要辞工。大胖第一次严肃认真地说:"你是我老乡提上去的,也是我指定要的人,如果你就这么半途而废,别人怎么说她,也怎么说我?以后还会有谁敢来做这个位置?"­   我抹干眼泪回去睡了一觉,第二天便决口不提辞工的事了。­千里马是不能辜负伯乐的一番好意的,虽然这是好意还是不怀好意还说不准。   第三次便是在我做助拉即将满一个月的时候,大胖死性不改,凡事都恨不得事必躬亲,但由于体型过于庞大,跑来跑去会产生强烈的地震感,影响不太好。还有就是,她多走一些路都会一副气喘吁吁的样子,严重有损拉长的形象问题。于是事必要我和王大姐跑腿。最气的就是跑完腿回来她还总是一副怀疑的表情。没出错倒好,稍有出错她就会毫不留情地数落你一番。在她数落我们的时候,我和王大姐都会异常地默契,一起沉默不语,眼珠子四面八方地转,她的声播只能从左耳传进去,然后再从右耳溜出来。­   我说:"要是不相信我们,你就自己干吧!"­   "我是不相信你们,在这个世界上我除了相信自己,谁也不相信!"大胖逐渐提高音调,理直气壮地说。­   那天我找了大妈,说我干不下去了。大妈说我正忙,一会儿给你们开个会,我早就想调解调解你们的关系了。­   我和王大姐就开始罢工。两个助拉都不成体统地站在那里一动不动。­   "进物料房去等主管来开会,别站在这里影响员工做事。"大胖气呼呼地说。­   于是我们进了物料房。我坐在小垫子上,抱着双腿,呆呆地看着地面。王大姐非常会合理地利用着时间,脱掉工鞋剪起了脚指甲。大胖靠墙站着,双手反压在身后。­   我们关起门,就这样维持着只有王大姐指甲钳闭口时尖锐的声响的空气。沉闷而紧张的气流在房里来回流动着,仿佛空调再大也无法排出这股气流。­   "这门怎么开不了啦?"外面突然有人在说。­   "完了,他们关在里面会不会打起来呀?"小妞的声音。­   "不会吧!"外面好像来了很多看热闹的人。­   大胖跑过去,使劲地扭着锁。"天啊,锁坏了!"­   外面的人似乎有些失望,本以为会有好戏看的,没想到只是锁坏了。­   "帮我叫电工过来呀!"大胖冲着门缝大喊,并坚持不懈地使着劲扭着坏锁,好像要把它扭成好锁似的。­   我和王大姐依然一声不吭,锁的坏并没有影响我们。我依然发呆,她依然剪指甲。这些事都用不着我们急,头头在呢。­   十分钟后,大胖意识到锁已经坏到无可救药的地步,只能停止无谓的举动,接着又靠墙站着。­   "你们说,你们到底想怎么样嘛?"大胖低着头说。­   "没想怎么样怎么样,就是不想做了而已。"我说。­   "难道我对你们还不够好吗?"大胖突然提高了八个分贝的音。­   王大姐终于把手脚的指甲都剪好了,她拍拍身上的指甲屑:"我也干不下去了,做什么你都不满意,做什么你都要说几句。有本事就拉长助拉一起做,不信我们还要我们干啥?"­   大胖一时语塞。一副头要爆炸的痛苦表情。­   我累得有些麻木,让闹袋游离着太空。外面被砸得啪啪响,然后是一个铁的东西掉地了,并发出巨大的响声。我们三个同时被吓了一跳。紧接着门就开了。一大堆人头出现在我们面前。意识到我们三个都毫发无损的时候,似乎都显得特别失望,转身便作鸟兽散了。­   大妈那天来了。给我们开了十分钟的会。­   "你们老大也是刚升上去,你们要多多体谅和包容呀!"主管说。­   "我包容她体谅她,可谁体谅我呀?我要的只是尊重。她不尊重我叫我如何体谅她?"我说。­   "我知道,你很辛苦,明明是两个助拉,一个却总是偷懒,你要做两个人的事能不辛苦吗?"主管说着,装着气呼呼地瞪了一眼王大姐。­王大姐被抓到小辫子,一副无话可说的表情。   我想她又翘开我想要说的互相尊重的问题了。我不明白的是,大家都是打工的,没什么了不起的,打工的何必为难打工的?大家你好我好大家好岂不皆大欢喜?可他们就是没想到这个,认为只要自己的位置站得足够高,就可以踩死下面的人,在上面就可以哈哈大笑。而且他们一致认为,这是在保护自己。真是可笑,欺负别人倒成了保护自己的理由!­   主管说了很多很多,可离我们想说的越来越远。也罢,都是小学初中毕业的,摸滚打爬了这么多年才坐到这个位置,也挺不容易的。我突然转变为同情这群为工厂忠心耿耿卖命卖到可以顺便卖掉自尊的程度的这群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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