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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篇小说金婚夫妻之第八章


  中篇小说《金婚夫妻》之第八章
  第八章
  邓凤羽听了郭仁对自己经历的简单介绍后,震惊,感慨,同情,佩服,崇敬,各样感受一起涌来。小邓说,我原来以为您是哪个美术学院毕业的大学生呢,原来您的绘画、书法是从"夫人大学"学来的呀。您家这位师娘真了不起呀,培养了您这样一个大画家,改天我一定去拜访一下师娘去。
  郭仁当然一再夸奖小邓的舞蹈跳得好,并说看了小邓的舞蹈后让他想起了十八年前他在地区汇演中看到的一个节目,认为那样的舞蹈小邓也一定能跳。
  小邓惊雅地说,您真是个艺术上的有心人,十八年前的一个舞蹈节目至今都还记得,那一定是个很不一般化的舞蹈了。
  郭仁说,那个舞蹈的名字叫《新嫁娘》,据说是……
  邓凤羽吃惊地甚至可以说震撼地"定格"在郭仁身旁,忘了把手中的画尺递过去,是郭仁回身从她手里把画尺"拽"走的,蹲在那里一边琢磨下面的线条怎么勾法,一边准备叙述当年的《新嫁娘》。
  小邓定了定心说,郭老师,您介绍一下那个舞蹈和谈谈您当时的感受吧。
  郭仁把曾给妻子、当然还有别人描述过的舞蹈内容又描述了一遍,接下来的故事却是他首次向人透露。
  一九八七年以后,只要地区搞文艺汇演,郭仁一定得去,让馆长派他去观摩、取经,实际他是想再见见那个演员,他觉得一个业余演员竟有那么高的舞蹈技艺、尤其是又那么放得开,真是难得呀。冀念慈在农场曾跟他说过,"读书读好书,交人交高人",他很想交这个异性朋友,至少结识一下也是很幸运的。如果那个演员是个专业演员,他也许就不那么痴迷了。遗憾的是,他再没有见过那个演员的节目。郭仁退休后仍然让馆长带他去观摩汇演。最后一次去观摩大概是二00一年,看完演出后他没有随车一起回来,跟馆长说他要留下办点儿私事儿,后天自己回去。第二天,他搭车去了棉纺厂,在中午人家下班的时候,他在厂门口拦住三个具有文艺气质的姑娘问:"姑娘,打听一个人:你们厂有没有一个跳舞跳得最好的女的,十四年前还去参加过地区文艺汇演?……"姑娘们笑了:我们都来厂十来年了,从没有听说谁去过地区参加过什么汇演,您去问问老同志吧。郭仁一想也对,便去大门里的传达室向一个老师傅打听,那老头儿说,只要您说出姓名、在什么科室或工段上班,没有我不认识的。郭仁说,姓名我忘了,只记得她是个检验员。那老头儿说,我们检验科现在全是男同志,曾经有一个女同志,但不会跳舞,前年退休了。郭仁怅怅地扫兴而归。
  专注地听故事的邓凤羽对郭仁的执着、有着小青年一般的"追星"情结甚至包含着一定的"痴情"因素的行为感动了,笑迷迷地掉下了眼泪:"郭老师,您十八年来一直寻找的人远在天边,近在眼前——那就是我,我就是那个跳《新嫁娘》的业余演员!……"
  蹲着的郭仁像听错了话似地或像听到了震惊的消息似地脑袋一愣怔,脖颈僵直着不动弹,人也没有马上回头,大概过了五六秒钟的样子,才缓慢站起来,转过身,定格,盯着邓风羽审视:"这,不对,你在骗着我玩儿吧?那年看样子你也就是二十二、三岁的样子,十八年过去了,你还这么年轻,顶了天儿三十五岁了吧?咹?你一九五八年出生?今年该是……四十七岁,不像,真不像。"
  邓凤羽笑着解释:"我是个没心没肺的人,不知道忧愁,天塌下来也不怕,活一天就快乐一天,整天就喜欢唱歌、跳舞,所以显得年轻。"
  郭仁说:"好,这性格好,你算看准了人生的基准点。……小邓,咱俩岂不成了一段传奇故事中的人物了吗?……唉,小邓,我问你,你怎么变成专业演员了,而且是在一个业务不对口的梆子剧团?咱们到那边折叠椅子上歇一会儿,听听你的故事。"
  一九八七年那次文艺汇演后,地委宣传部、地区文化局、还有地区报社各收到几封群众来信(文化局收到的最多,有五六封),批评那个《新嫁娘》舞蹈是个黄色节目,是资产阶级自由化在文化界、文艺界的突出表现,如此放任下去必将危及我们党的"四项基本原则",强烈要求追究主办者、审查者的责任。事实上,各部门对这几封群众来信都作了冷处理。但棉纺厂的群众议论却对邓凤羽形成了一定压力,从此她不再参加单位的文娱活动了。第二年即一九八八年调到丈夫所在的中学当了图书管理员,配合当音乐老师的丈夫协助学校编排些文艺节目,通过几次晚会认识了梆子剧团的两个团长和演员们。二00四年剧团搞改革实验,增加娱乐性强的现代歌舞节目,便让县委组织部把邓凤羽调到了剧团当舞蹈老师和独唱演员。
  郭仁问,你应该在哪个艺术院校进修过吧?不然,舞蹈怎么会跳得这么地道,尤其是心理素质,非常像个专业演员。你进修的专业是舞蹈还是声乐?
  邓凤羽笑了:跟您一样,我也是"自学成才",哪有机会去进修?
  邓凤羽八岁开始上学的那一年正是开始文化大革命的一九六六年,上学第一天,老师没有给她发课本,而是在她胳膊上戴上了印着"红小兵"三个字的红袖章,告诉她"你已经是毛主席的红小兵了,要誓死保卫毛主席,积极参加无产阶级文化大革命"。她唱的第一首歌是《东方红》,跳的第一个舞蹈是《"忠"字舞》,演出的第一个连唱带跳的文艺节目是《在北京的金山上》,上的第一堂课是参观"不忘阶级苦,牢记血泪仇"的《阶级斗争图片展》,做的第一件事是到一个老红军家里帮助打扫卫生。她上了十年学(小学五年,初中三年,高中二年),其中有八年在学校的"毛泽东思想宣传队"里唱歌、跳舞,艺术表现力、语言表达水平都不错,只是写出东西来错别字太多,由于认识字不多,没有养成看书的习惯,很多书她也看不懂,只好靠歌舞立足于社会。这就是她走过的四十七年的生命历程。
  郭仁问,你现在是怎样的一个家庭情况?
  邓凤羽回答得非常简单:丈夫死于"一九八九年事件"中,儿子前年去美国读博士研究生了,我现在在梆子剧团唱歌、跳舞,还准备学几出梆子传统戏,比如演个"刀马旦"之类的角色。
  郭问,你都孀居十六年了,怎么没有再组织一个家庭?
  邓答,人生在世,知音难觅。缘分这东西真是可遇不可求呀。
  郭说,要求的条件别太高。
  邓说,不高,但一定得是个知识分子,以弥补我知识上的不足。年龄不能太大。我今年四十七岁,"另一半"最好不要超过五十五岁。
  郭说,有具体条件就好说,我给你留心一下找对象的问题,——咱们边干活边聊吧。
  邓说,先谢谢郭老师了。随手把铅笔和画尺递给了郭仁。
  郭仁每天下午五点多骑车子回罗汉镇,时不时地跟老伴儿冯玉洁说些剧团里的事儿。当冯玉洁得知跟郭仁当助手和舞蹈模特的邓凤羽是十八年前跳《新嫁娘》的演员时,觉得这事儿太巧了,也很为丈夫感到高兴。邓凤羽是丈夫念叨了十八年的艺术偶像呵。当知道邓凤羽已经孀居十六年了,很是同情,便同郭仁一起过滤他们认识的熟人,好帮邓凤羽找个对象。
  郭仁先后给邓凤羽介绍了三个对象。第一个,小邓不同意,对方年龄偏大,还嫌人家儿女太多(四个儿女,尽管都已成家)。第二个,小邓还没有同意,嫌人家是离过婚的。郭仁给她做工作,说现在的人们离婚率很高,不见得人品都不好,最好先接触一下再做定夺。小邓考虑了几天,同意降低一下要求,便答应见第三个人,年龄是四十九岁,结果,小邓非常不满意,说那个人太没有文化气质了,爱翘"二郞腿",还不断地抖动着,偶而吹一两声口哨以显示萧洒,说话地方口音太重,又粗话连篇,骂社会,骂领导,好像天下就属他能。
  给大幕上色的工作进展很快,因为线条勾好以后,两个人一起上色。小邓催郭仁说,该着手在小幕布上画油画的工作了。郭仁说他一直顾虑着这件事,他虽然画过很多人物画,但都属于写生、素描性质,偶然画过几幅油画也都是风景画。他没有画人体的基础,老婆拒绝给他当模特,现在真要画十来个完全写实的又是舞蹈造型的人物,成功的把握不是很大的。小邓说,那,那,我来给你当人体模特怎么样?先画一幅练习练习?郭仁自己先红了脸:不敢,不敢,小环境和大环境都还不成熟。小邓鼓励他说,没有关系,我现在是个自由人,没有人管得了我,我什么都不怕,我白尽义务给你当人体模特你还不干?士为知己者死,女为悦已者"脱"嘛(流行的原话末尾是个"容"字,是修饰、妆扮以逢迎取媚的意思,小邓幽默地改成一个"脱"字了)。郭仁说,不急,不急,让我考虑考虑再说,小邓你也再慎重考虑一下自己的决定。
  郭仁回家后跟冯玉洁说起小邓主动提出要做人体模特的事儿,冯玉洁惊奇小邓的勇敢,又为丈夫感到高兴,鼓励他说,多好的机会呀,你终于可以画人体画了。……该不是她爱上你了吧?可要谨慎点儿,别弄得满城风雨。
  郭仁非常感谢老伴儿的宽容和豁达。但他必须谨慎,不能弄出什么花边新闻来。第二天,他又骑上车子去剧团了。
  郭仁从剧场东面的后门走向舞台时发现头道大幕落下了,问怎么回事?正蹲着给背景大幕上色的邓凤羽站起来说:"郭老师,我把剧场前后左右的门都关好了,落下大幕是为了当作缓冲屏障,您就放心画人体吧,再不抓紧点儿时间四月底交不了差了。"郭仁犹犹豫豫地:"这……我……你都考虑好了?"小邓把画架子搬过来,问郭仁放在哪儿?郭仁说就放在南边靠墙一点儿。然后小邓取来画板,把已经撑好画布的木框子摆好,把已经盛好油彩的调色盘放在旁边的一张桌子上,又摆上画笔、铅笔,问,我站在哪儿?郭仁一看这架式,思想上只好进入工作状态了,让小邓搬过一把折叠椅子放在边幕外面对着大窗户的地方,说,那就工作吧?小邓说,我现在去脱衣服。转身进了化妆间。一会儿,她仍穿着那件黑色的工作大褂儿出来了。郭仁以为她改变主意了呢。只见小邓走到折叠椅子前从容地边脱工作大褂儿边说,郭老师,咱们开始吧?郭仁一看这光洁明亮、凹凸有致、亭亭玉立的一米六八的个头儿的优美身条儿,立即心跳起来,赶忙向左远看了一眼剧场西大门,紧接着向右近看了一眼舞台的东后门,生怕这时有人敲门进来。只听小邓问摆个什么姿势?郭仁这才正面地对着小邓,吃力地、迟缓地抬起右臂,抖动着右手,用食指指点着说,你,你就,就坐在折叠椅子上,咱们先不摆什么特殊姿势,……对,对,上身再直一些,双膝并拢,双手放在两腿中间,右手放在左手上,好好,就这样,……左小腿往后收一收,右脚再往前伸一点儿,再伸一公分,对,就这样前后错开一点儿,行了,挺好,挺好。说完回身取了一张大白纸送过去,让小邓脱掉便鞋,把光脚放在白纸上,还按刚才的姿势坐好。郭仁回到画板那儿回头又审视了一下,觉得这样很好,人体的小腹被交叉的双手遮挡住,其余部位无不展现,就抖动着铅笔准备勾勒线条,不知道先勾勒头部,还是先勾勒全身(他毕竟不是科班出身的画家,画画儿从无固定程序)。小邓见郭仁拿铅笔的右手抖个不停,就说,郭老师,您别紧张,就保持这几天咱俩聊天的心态就行。郭仁说,这会儿我就怕有人进剧场来。小邓说,我有准备,只要听到有人敲门,您去开门,我伸手穿上工作大褂儿,就到大幕那儿去涂色,跟这几天的工作状况完全一样。郭仁只夸小邓考虑得真周到。心定了,手也不抖动了,郭仁开始了由上到下地勾勒人体线条儿。郭仁非常满意他安排的这个人体姿势,模特不累,加上小邓很有艺术感,如同一个淑女坐在那里接待来访的贵客,笑肌微展,皓齿微露,浅浅的小酒窝儿点缀在两颊最恰当的位置上,鼻梁挺直,鼻头微翘,简直像个西洋美人,双眼含情脉脉,柔情袭人,妩媚可爱,少女的圣洁与高贵、少妇的成熟与可亲、淑女的端庄与村姑的坦诚集于一身,她给人的审美空间远胜于名画《蒙娜丽莎》。至于整个身体各部位的搭配,用前朝人的话说,是增一分太过,减一分不足;用现在青年人的话说,这简直是个"魔鬼身材",比断臂维纳斯漂亮多了。郭仁想,上帝肯定偏心眼儿,怎么把最精致的部件全都组装到这一个人身上了呢?……突然,有人在东面的后门敲门,郭仁疾扫了一眼已经站立起来的小邓,嘴里说着"来了,来了",慢慢去开门。是两个团长进来了,他们向郭老师道了一声辛苦,说是顺便来看看工作进展情况,便在郭仁陪同下径直走到已经穿起工作大褂儿俯身在大幕上涂色的小邓附近,也道了一声辛苦,开玩笑地说,小邓跟着郭老师这一段时间,大概也快成画家了吧?小邓站起来笑着说,画家谈不上,但学了不少绘画知识是真的,懂得了勾线条的重要,也知道如何在线条儿上涂色,今后还真有学画画儿的打算呢。两个团长说,好好,艺不压身,多学一门技艺就多一个饭碗,再说,艺术是相通的,相信你也一定能学好画画儿。两个团长退到边幕那儿回头看着铺在舞台上的大幕说,看来已经完成七八成的工作量了。郭仁说,大幕已经不是主要问题了,两个人赶一下一两天就能画完,重点和难点是小幕布上的美女造型,必须完全写实,得先做一下练习,这不,刚才已经开始做这项工作了。郭仁走到画板那儿,举起撑着布料的木框子让两个团长看。团长边端详边说,噢,噢,刚勾线条,是坐着的人体,……对对,这是在做练习。女团长回头对小邓说,小邓呀,你可要好好配合郭老师,让摆什么姿势就摆什么姿势,让穿什么服装就穿什么服装,思想开放点儿,让脱你就脱,你看这画布上的线条,还没有突现出女人体的优美韵律嘛,正式开画的时候不行就全脱,小邓,你有这个勇气吗?小邓红着脸大声说:有!男团长笑着说,小邓没问题。
  送走两个团长,郭、邓二人都笑了,也都放心了,可以放胆地工作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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