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杜鹃花开第十六章


  杜鹃花开 第十六章
  七月底一个炎热的日子,发生了一件事,让淮海和成志刚的紧张关系达到了白热化程度。
  这一天,他没有上山施工,轮到他在家值日。代理排长临走时对他说,今天是连里内务卫生竞赛检查评比的日子,叫他把内务卫生搞好。他一人忙活了两个多小时,整理了全排人的床铺,擦窗户玻璃,将宿舍里外打扫干净,还将几个人泡在脸盆里的衣服洗干净。就在他即将打扫结束,正将垃圾往畚箕里扫时,"二姑娘"从外面走进来,急急匆匆,像是被人追赶,进屋后一把就夺过淮海手中的扫帚、畚箕,往畚箕里扫起垃圾来。他今天和大家一起在山上施工,怎么先回来了呢?淮海感到有些奇怪,但他哪有那个心机多想呢。淮海给在他们连里体验生活的团政治处文化干事倒了一杯水,文化干事正在写东西,抬起头对他说:"你也坐下休息休息,忙了一上午,都忙出汗了。"淮海就坐到一旁喝起水来。不多时,从门外进来几个人,有代理副指导员的事务长潘长寿、上士刘玉林、连部文书黄俊生、卫生员小李。他们里里外外检查了二排的内务、卫生,潘长寿甚至把头伸到床底下看了看,黄俊生说了声"窗明几净",潘长寿拍拍拿着扫帚、畚箕站在一旁的"二姑娘"的肩膀说:"搞得不错,你辛苦了。""二姑娘"没有说话,一副勤勤恳恳、任劳任怨的样子。
  晚上,排里点名,代理排长高兴地宣布,本月的"内务卫生流动红旗",又回到了二排——他很在乎排里的这些荣誉,他要努力争取将"代理"二字去掉。他表扬了"二姑娘",说:"大家都要向蔡凤楼同志学习,今天并不是他值日,他身体不舒服还坚持上山施工,班长让他提前回来休息,但是他回来后没有休息,把宿舍内整理得整整齐齐,打扫得干干净净,这才为我排夺回了红旗。这种不分份内份外、高尚无私的精神,大家都要向他学习。而我们有些同志,这里我就不指名了,在家值日,却逍遥自在得很,捧着个大茶缸坐在那里喝茶……"
  代理排长的话没有说完,淮海在队列中嚷了起来:"你说的不是事实。"
  代理排长说:"怎么不对?"
  成志刚歪斜着脑袋大声喊道:"你嚷什么嚷,不能批评你了!"
  淮海不理成志刚,索性走到队伍前面说:"排长你不了解情况,今天的内务卫生全是我搞的,我上午忙了两个多钟头——蔡凤楼,你自己说,今天内务、卫生是谁搞的?"
  蔡凤楼不说话,淮海火了,说:"你他妈的装什么老实,不是东西!"
  成志刚狠狠地嚷道:"路淮海,你为什么骂人?"
  代理排长问"二姑娘":"蔡凤楼,你讲实话,今天内务、卫生是怎么回事?"
  淮海说:"排长,这还要问吗?他在工地上,难道能分身回来?"
  "二姑娘" 跼促不安、哭声呜拉地说:"我是看他忙得累了,想帮他一把。"
  淮海对大家说:"他想帮我一把,我什么都干完了,他拿起畚箕装垃圾,功劳就全是他的了——你就装吧,继续装,专门靠耍这些把戏进步。"
  代理排长对大家说:"蔡凤楼同志并没有错,他是关心同志,帮助同志,助人为乐——还有,不管这是谁的功劳,荣誉是我们大家的。希望大家继续保持。今天的事就到这里,解散!"
  排里点名后,各班又召开班务会,这是每天睡觉前的一项工作。成志刚的怒气未消,他脸红到脖子,阴着眼睛,气冲冲继续说着刚才的事:"……一个新兵就不让批评了,一听到批评就跳,‘老虎屁股摸不得’,谁给你的权力,明年成了老兵,还上天了。城市兵有什么了不起,蔡凤楼同志不也是城市兵吗?干部子弟就高人一等,储义民同志也是干部子弟,人家父亲还是高干呢,也没有翘尾巴。你说是你打扫的,但副指导员他们明明看见你坐在那里喝茶,是蔡凤楼同志在替你打扫,难道是他们看错了。就算是你打扫的,又有什么了不起,这不是单纯的打扫卫生的问题,工作并不在于干多干少,这是一个对待工作的态度问题。路淮海要作出深刻检查,同志们大家帮助。一次解决不了两次,两次解决不了三次,我就不相信了。骄傲自满、不尊重领导、不团结同志不是一天两天了,非把你的傲气拿掉,把你的尾巴割掉。我在部队这么多年,还没有见过这样的兵……"
  全排都在开班务会,这时一下变得非常安静,大家都不说话,在听成志刚一人嚷叫。淮海在竭力忍耐,但实在忍无可忍,他恨恨地说:"你说谁有尾巴,你才是有尾巴的东西,是个王八蛋。"
  "什——么?"成志刚一下子没有料到,"你说什么?"
  淮海又说:"我说什么?你耳朵聋啦?我说你是个王八蛋!"
  成志刚"噌"地一下站起来,恶狠狠地咧开嘴,露出紫黑色的牙床,下垂的颚骨不停地颤动,瞪着眼珠,努力想摆正冒着热气、朝一边歪着的脑袋,走到淮海面前,伸出一根手指,在淮海脸前指指点点,用刺耳的声调说:"你再说一遍!"
  淮海也"噌"地一下站起来,一把抓住他的手说:"你别在我面前张牙舞爪。我就是说100遍,你也是个王八蛋。"
  成志刚想抽回手,但哪里抽得动,他的受伤的手疼了起来,颤动着眉毛,嘴唇哆嗦,黝黑的脸颊上覆盖着一层紫色红晕,眼睛因为充血而肿胀起来。宿舍里更加寂静了,大家都朝八班这里看着。忽听七班副"参谋长"嚷道:"反了、反了,新兵蛋子竟想打班长。"
  代理排长走过来对淮海说:"你想干什么?把手放开! 今天就到这里,有事明天再说——八班长,散会。"他不想把这事闹大,事情是他引起的,事情闹大对他影响不好,偏又遇到成志刚这个不省油的灯。
  八班的人都坐着不动,成志刚还没有宣布散会。团政治处的文化干事睡在淮海的下铺,他正躺在床上看书,这时也走过来,拍拍淮海的肩膀说:"小路,睡觉去,这事明天再说。"
  成志刚吼了起来:"睡什么觉?都给我别动。今天不解决问题,谁也别想睡觉。"
  文化干事火了起来,指着成志刚说:"你嚷什么?你还有理了是不是。今天的事我全看见了——从上午到现在,小路本来就有功无错,你不表扬还整他。就你这样还当班长,我要来当指导员,非撤你的职。"
  成志刚是个小鸡肚肠、性情暴戾的人,常常人家还不知什么事,他已经生气、发起火来,脸涨得通红,阴着两眼,人们多不和他啰嗦。原先,二排长陈宝根是他的班长,胡大荣是他的副班长,两人是老实厚道人,都不和他计较;指导员也不喜欢他。这也是他至今没有入党的原因。淮海没有心眼,又有个性,如果遇上胡大荣,或者六班长胡万念、五班长王富民——一个老实厚道的六九年宿迁兵——这样的班长,他就不会有这些倒楣事,但偏偏遇上了成志刚,两人"针尖对麦芒",谁也不让谁,就自然要闹出事来。
  第二天上午,指导员把淮海叫到连部,他批评淮海说:"听说你还想跟班长动手?"
  淮海说:"我不想跟他动手。但如果他敢动一下,我就敢揍他。"
  连长在一旁插进话来:"打人是军阀作风。"连长是个老实人,没有文化,军事技术也不行,手榴弹扔不到20米,全凭吃苦耐劳当上了干部。他和淮海也能算是老乡,是黄海地区所辖的阜城县人,但他的老婆是黄海城里人。
  淮海说:"军阀作风是上级打下级,你‘帽子’扣不到我头上。"
  连长被淮海的话噎住,张着嘴、愣着两眼,突出的喉结转动了几下,噎下一口唾沫。
  指导员说:"看你能啊,好好,我来跟你较量较量。"
  淮海说:"指导员,你又没有惹我,我跟你动什么手?"
  指导员说:"那我惹了你,你还敢跟我动手?"
  淮海说:"指导员,你批评人是‘惩前毖后,治病救人’,他们批评我是找我的茬。你说,这件事我有什么错?"
  指导员说:"你别以为给我戴高帽我就会表扬你。我先不要你写检查,叫你写检查,你口服心不服,回去好好想想,究竟你有没有错,错在哪里,要‘严以责已’,勇于自我批评,不要马列主义手电筒照人,要从灵魂深处爆发革命,然后再来找我。"
  淮海事后想想也有点害怕,当时他抓住成志刚的手,实际上就是挑衅,如果成志刚和他动起手来,他肯定也要动手, 就会将成志刚打伤,那样就不能再在部队里了。这样被退伍,塞进档案里,回到地方也会大大受到影响。
  以后,指导员又找淮海谈了两次话。他对淮海说,现在你在领导和同志们眼里,是一个落后分子,但其实你的基本素质比他们都好,只是没有好好地培养、改造,这是我们政治工作的失败,不能让你一人承担这个责任。他说,他年轻的时候性格和淮海一样,男子汉嘛,就是要血气方刚,不然怎么能打胜仗。我们军队的许多老将军,都是血性英雄。但我们不是草莽英雄,而是共产党领导的有非常严明的纪律的人民军队,不能全凭性子来。他要淮海努力克服骄傲情绪,尊重领导,和同志们搞好团结,大家都是来自五湖四海,为了一个共同的革命目标走到一起来的,特别是要团结那些和自己意见不同、甚至反对自己的人。他要淮海不要灰心,不要有思想包袱,努力改正错误、缺点,经得起组织的考验……
  这让淮海很受感动,他想,全连一百多人,我一个人进步不进步对他能有什么影响,他这是真心希望我好。他将到部队大半年的生活进行了反思,吃了不少苦,但出力不讨好。黄海兵中已经有不少人入党,只有他和胥晓军、洪水淼,还有三排的沈进连团还没有入上;每到星期五下午,党员、团员都各自去过组织生活,只剩他和胥晓军、洪水淼3人组成一个小组学《毛选》。以后怎样表现自己呢?有些事是可以改正的,比如爱开玩笑、学别人讲话、给人起外号,还有脾气不好……但是去做那些虚假的事,去向成志刚、"参谋长"之流卑躬屈膝,他又根本做不到。
  此事以后,淮海和成志刚的关系,进入了"冷战"状态,谁也不管谁,谁也不和谁讲话。以前淮海只要在宿舍里拉手风琴,成志刚就要来干涉说:"有时间学习学习。"再不就是:"不要影响大家休息。"淮海就只好跑到山上无人的地方去拉。现在好了,淮海就在宿舍里拉,他也不敢再说话,只是偷偷地朝他怒目而视。有一次连下了几天雨,山洪冲下来,他们抢着把东西运到高处的仓房里,成志刚不抢别的东西,只在翻找自己的旅行包,包被淮海拿到了,他一看是成志刚的东西,当着成志刚的面,狠狠地将包往地下一摔,说:"滚你妈的,什么东西!"成志刚也屁都未放一个。
  "二姑娘"在老乡中被彻底孤立了。他以前就在老乡中名声不好,人们谈论起来都说他"闷坏"、"心眼足",老乡之间入党、入团都相互帮忙,但凡是黄海城里的老乡入团,他都要反对。沈进来找淮海,气愤地说:"什么东西,我理都不理他,到底是小市民。"只有胥晓军还和他来往,胥晓军对淮海说:"我没办法,他和我是同学。"淮海说:"越是和他关系近的他越嫉妒,苏明诚不是和你们也是同学吗?苏明诚入团时,老乡个个帮忙,就他在团支部大会表决通过时反对,说苏明诚工作不大胆。就他妈的他工作大胆。你要提防他。"
  不久,路指导员调到一营当副教导员去了,接替他的是十二连的副指导员宇文秀。宇文秀是浙江黄岩县人,1962年高中毕业生,1964年兵,精明强干,说话幽默,能文能武。第一次和全连见面自我介绍时说,他在上中学时,学校分配宿舍,总是把他的名字贴在女生宿舍门口。又说浙江人说话不好懂,例如皮带、皮蛋、扁担、被单分不清,都叫"比带"。但头脑过分灵活,有时就不大规矩,例如他喜爱喝酒,但基层连队不许喝酒,他就把酒装在一个大药瓶里,泡上灵芝,瓶上贴一个标签,写着"药酒",每天晚饭喝两杯。再如有一次,一个山东日照老兵回乡探亲,淮海请他找《水浒传》,他还真找到了,有好几本,都是线装书。但他带来不敢给淮海,去请示宇文秀,宇文秀将他威吓了一通,说:"你怎么能用这种东西来毒害革命战士?今后再发现,就处分你。"将书没收,归自己所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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